那名黑衣人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这是那日,寿王在鸿胪寺要的东西。”
武庆精神一振,将那油纸包塞到送吃食的竹篮里,跟着宫女一起进了内院。
等到把宫女和服侍的人统统打发走之后,武庆才掏出那油纸包对李瑁道:“大王,苏拉泽送东西过来了。”
李瑁正大快朵颐,听了之后只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直到一盘菜肴下肚,这才满足地感慨了一声,接过了武庆递过来的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一瞧,里面是装订好的案卷四卷,供状、证据、勘验笔录、凶器、验尸状等一应俱全。
李瑁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打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合上案卷,若有所思道:“看来我要修正一下对苏拉泽的看法了,这不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武庆忙道:“那是什么?”
他其实觉得主子用“狐狸”形容苏拉泽再恰切不过,那双眸子里流露的精明足以让任何想和他敌对的人都得先好好掂量一番。
李瑁肃然道:“是一只狡猾且能干的狐狸。”
武庆无语。
李瑁将案卷放在矮几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才道:“我本以为李林甫跟罗希奭他们已经够能耐了,能找到这么个理由去哄骗天下人,把事情给遮掩过去,没想到苏拉泽比他们做得更完美。不过也对,人家是吐蕃人,自然更清楚他们内部的事情。”
武庆没看过案卷,不知道苏拉泽给了什么答案,让李瑁如此满意,也不接话,只是垂手倾听。
李瑁又走了几圈,武庆知道,这是主子心中还有事,正在思考。
过了许久,李瑁又道:“这案卷送进宫去,鸿胪寺的案子就可以完结了。只是我策划鸿胪寺袭击一事,是有我自己的打算的,被苏拉泽这么一搅,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大相之死和安抚吐蕃上,偏离了正轨。这么一来,除了给自己善后,还有顺带帮苏拉泽那兔崽子善后之外,算是白忙活了一场,算下来,这笔生意不划算啊。”
武庆作为鸿胪寺袭击的全程执行人,到现在也没搞懂李瑁到底想通过袭击宴会达到什么目的,劝道:“大王,现在这事闹得太大了,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省得惹一身骚,机会日后有的是。”
李瑁不甘心,武庆说得轻松,但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真错过了,等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李瑁低头想了许久,蓦然抬起头来,眼神中露出狠绝,断然道:“不行!这么好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老子偏要搂草打兔子,一箭双雕。武庆,给宫里递信,我明日就求见陛下。”
大唐天宝元年三月甲戌,小雨。(公元742年5月8日)
李隆基早早收到了风,他迫不及待散了早朝,李林甫和李适之也得到了消息,只要不是紧急公务,统统轻描淡写而过,匆匆就告退了。
李林甫这次反常地没有回自家府里,而是回到了中书门下,李适之同样也是。
两人都抱着一样的心思,留下来瞧一瞧、听一听,李瑁到底说了什么,鸿胪寺一案要怎么终结。
高力士知道圣人心意,等李林甫和李适之一退,就道:“寿王已经在宫外候着了,奴婢这就传召他进来。”
李隆基忽然道:“慢着,让他去长庆殿去。”
长庆殿是便殿,通常不召见臣子,属于天子休息起居之所,圣人选择在这里召见,显然是因为事涉皇家体面,不适合在正殿处理。
高力士会意,先是喊了一声:“起驾长庆殿。”随后自己匆匆赶往右银台门,对候在那里的李瑁笑道:“寿王久等了,随老奴一起进来吧。”
高力士将李瑁带到了长庆殿,随即将里面侍候的内侍统统赶了出去,殿内只留自己服侍。
李瑁手捧案卷,先是向李隆基行了跪拜之礼,朗声道:“臣幸不辱使命,已查出真正的凶犯。案卷在此,呈陛下御览。”
李隆基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喜怒,平淡地道:“案卷朕先不看了,你说说罢。”说着,看了一眼高力士。
高力士会意,搬来一张九龙金银双绣垫,将李瑁扶起,道:“圣人赐座呢,寿王坐下慢慢回禀吧。”
李瑁跪坐在绣垫上,将案卷放置在身边的地板上,上半身挺得笔直,对李隆基道:“经探查,凶犯并非我大唐人士,而是吐蕃人。”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李隆基意料:“是谁?”
李瑁答道:“叫乌尔木贴和察汗鸠,此两人也在使团中,分别是负责仪仗和车马的。”
李隆基问道:“他们二人为何要杀大相?”
李瑁坦然道:“吐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是矛盾重重。大相兀论样郭所在的部落扩张无度,侵占其他部族大片草原和牛羊,还掳掠妇女儿童,因此积怨甚多,树敌无数。”
“其他部落苦兀论样郭已久,都想杀之而后快,赞普亦有此心,只是不好公然翻脸。兀论样郭日常守卫甚严,而其他部落兵力孱弱,始终找不到机会。这次出使大唐,兀论样郭觉得远离吐蕃,因此放松了警惕,于是轻车简从,带的多是文职,引得其他部族蠢蠢欲动。”
“刺客皆是胡人,是部族内选拔的死士,尾随使团一路来到长安,潜伏在各坊内。乌尔木贴想夺头功,于是瞒着察汗鸠提前发动袭击,没想到失了准头,只刺杀了几名无关紧要的人员。后面金吾卫入内,他失了机会,只好作罢。”
“而察汗鸠此人阴险无比,他并未将死士埋伏在外,而是装成了使团文职人员混入宴会之中,见乌尔木贴造成混乱,便趁机发动,先是灭了烛火,掩盖杀手露形,然后无声无息地接近兀论样郭将他杀害。”
“在宴会上成功刺杀兀论样郭之后,他们没有回到坊内,而是大摇大摆跑回了鸿胪別馆,继续伪装成文职人员。金吾卫大搜全城,却惟独漏掉了案发的鸿胪寺。等风头过去,这些死士再跟随使团告辞,光天化日就可离开长安。”
李隆基听着,逻辑严密,思虑周详,确是精心预谋才能设定的路线。
他心中满意,若凶犯是吐蕃人,大相之死是他们内部纠纷,那赞普就更赖不到大唐身上,连安抚的钱帛都可以免了。
吐蕃内乱,原本隐秘非常,李瑁作为外人,如何这么快就能追查得出,李隆基忍不住追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