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启航
无论如何,“乐土号”还是离开白拉奕,再次扬帆启航了。环顾南洋诸岛,都是列强之爪牙,处处都是险境,如在热带丛林之中,四周都是看不见却很致命的猛兽。
清晨,阿归伯后半夜略作休息,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又准时伫立在船头,观察海况,指领航程。他很巧妙地驾着船,沿着南中国海的东部边缘行驶,这样可以避免南海正中央北下的千岛寒流影响。充分利用一股强劲有力的赤道洋流推动着“乐土号”向东北方向前进,加之由南向北吹的强有力的季风推动,一船兰芳国遗民的北上回归之旅看起来的确是顺水顺丰,一帆风顺。
有几个海员带领比较强壮的几个孩子在擦甲板,搬运火药和弹丸。还有几个孩子围绕一个年纪稍大的海员,他在兴致勃勃地教他们打绳结。在帆船上,打绳结是个必须要掌握的技术活。看着老船员双手翻飞,用粗粗的缆绳打出一个个漂亮的结来,孩子们对之充满盎然的兴趣。有年轻的船员嚷嚷着问船长有没有买一些酒来,还有船员则细心地在擦拭着大炮。
海面上一片宁静,从北极游回来的抹香鲸母子远远地在海平线边喷着巨大的伞盖一样的水柱,那是在换气。军舰鸟高飞,鲣鸟盘旋,信天翁低飞掠过海面。不时有成群的海豚跃出海面,与“乐土号”并列前进。晨曦的光芒,在海面上渲染出一层又一层七彩的光斑,犹如是一扇藏在海面上的彩虹,令人啧啧称奇。
船长归云川没有心情欣赏这么好的景致,他忧心忡忡,耳畔还响着老熟人的忠告。那个老板还告诫阿归伯,马六甲海盗还只是小团伙,他们不会有10磅以上的大炮。最可恨的,是西洋的海盗,那些从加勒比海远道而来,全球劫掠的“万国牌”海盗团伙: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法国人、北欧维京人、荷兰冒险家、加勒比土著、北非和索马里强盗、爪哇赌徒、日本浪人、暹罗黑帮、马六甲悍匪、中南美亡命者……他们有像海军一样齐全的装备。“一船的兰芳国宝”之名莫名奇妙地顺着香料群岛的洋流与季风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像嗜血的大白鲨一样,任何的一丝血迹都能令他们兴奋不已。
那个熟人提供给阿归伯一张海图,建议他从群岛的缝隙之间北上,尽力避免遭遇海盗。阿归伯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走这条新航道。不过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沿着这条新航线走,的确顺水顺风,中途所能遇到的补给站也很充裕。他想到昨晚所见到那艘幽灵般一闪而过的诡异帆船的,心中寒颤不已。
拿不定主意的阿归伯最终想到的人,依旧是阿幸翁。这位人生极其经验丰富的老人,是最好的参谋者。阿幸翁在给最小的、尚不能自己吃饭的几个孩子挨个喂了饭。匆忙逃难至此,他这才点清楚整个船上孩子总数,并把他们全部都认识全了,一共一百二十八人。有一百零八人是选帝院所收养的孤儿,其余的是那些战士们的遗孤,在最后时刻匆匆托付给选帝院的。
阿归伯的情绪是焦虑且忧心忡忡的,但是阿幸翁自己却是感伤不已。痛定思痛,他回想三千年自己走过的旅程。从周天子那获得了封土与国号,到最终在海角之外建成了兰芳国,这是一条非常艰辛、也异常奇妙的道路,甚至比楚人建国还要艰难得多。当年的少年幸后来听说楚人熊丽的孙子熊绎向周成王姬诵进贡,终于获得了正当壮年的周天子的肯定,从而于公元前1042年获得了一个子爵的封号。楚国最终延续了八百年,而幸自负满满的兰芳国,仅仅维持了一百年就不幸夭折了。他不由地反复思考国破谁之过,内心充满了歉意,自己实在是太无能了。
阿归伯拿新的海图来询问幸翁的意见,他立即抛下了自己的不愉快,反复地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说:“正如我们每一次的旅程那样,劫难,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活得多长,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你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折磨。我曾经亲耳听过富有智慧的人跟我聊过祸福,用我这漫长的一生来证明他的远见。孩子,不用怕,兰芳国虽然灭了,但是兰芳人并没有在这世界上全部消失。关键时刻,我还可以召唤龙来帮忙,不要紧,不要紧!”
尽管依旧不习惯被阿幸翁叫做“孩子”,但是阿归伯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坚定了走全新航程的信心。可是,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航程因此变得更加曲折而艰险。
阿幸翁对此隐隐之中有所预感,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料到那份诡异、潦草的新航图背后可能有某种不测的阴谋。
但那又如何?只要旅程开始,只要启航,就一定会有风风雨雨,一定会有艰难挫折,无法预见,也无法想象,有时甚至是灭顶之灾。幸始终知道的是,走在旅程上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信念、勇气、胆魄和智慧,一个人会越走越累,但是这些跟随人生的前行的旅伴会越走越强大,只要带着它们上路,就如同九龙伴飞,纵然妖魔鬼怪在前,也一无所惧,逢凶化吉。
因为见证过太多的风浪,阿幸翁并不担心前途的艰难。船长归云川从他坚定从容的眼神里也看出来了这一点,他因此掏出崭新的罗盘,指挥船员说:
“风向角一百二十度,三桅满帆前进,先行北上,取道南沙群岛,然后折向东北,进入菲律宾,穿过巴拉望岛,折入苏禄海,在棉兰老岛众屿之间穿插!”
确定了航行,对于船员们来说是件大快人心之事。大家一个传一个,把船长的话传递到位,从桅顶的瞭望塔直到底舱。
启航,是一切希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