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重逢
千幸万幸,果然法国人没有为难这艘挂着大英帝国国旗的商船。按照国际航海通行的礼节,在海上,民船遇到军舰需要行驶到其右侧,并向军舰挥旗致敬。船长阿归伯亲自站到船舷上挥动旗帜,向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家海军致敬。
法国人也报以热情的旗语,向悬挂着英国旗帜的“乐土号”致敬。当两艘船正面交错时,法国了还鸣响了舰船上的汽笛,“呜——呜——”地向他们眼中的英国货船问好。他们的热情是毋庸置疑的——在1853至19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中,法国人和英国人联合作战,打败了俄国人,两国关系处于蜜月期。
今年,也就是1854年,是英法与俄国人进行克里米亚战争的关键之年,英法联手,攻打俄国人的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法国的帝国海军大量装备这种螺旋桨驱动的铁甲舰,用以支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参加对克里米亚战争,驱动了全球铁甲舰竞争潮流。蓝海之上,巨舰大炮时代到来了,而兰芳国则不幸是这种暴力竞争中的一个小小的牺牲品。
警报解除了,满船的人都松了口大气,孩子们也被从船舱里唤了上来。大家怀着巨大的兴趣,一起来看这艘舰身装着铜甲,吐着黑烟,靠风帆和蒸汽混合驱动的大战舰——那可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
包括阿幸翁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艘战舰其实是法国人的一艘试验舰。它航行到中国的目的,既是试验战船远洋航行的性能,又是来勘测中国沿海海况。所有人都不能预知的是,通过这艘战舰的秘密勘测,两年后,法国人和英国人又联手,在中国与满清王朝打起了“第二次鸦片战争”,铁甲巨舰从广州一路北上,一直打到了天津大沽口。并且,英法联军还攻入了BJ,清帝狼狈逃往承德,闯入了圆明园并掠夺珠宝、并将其焚毁,那将是近代中国最为耻辱的一页。
送走了法国战舰,阿幸翁将孩子们安顿在了甲板之上。船长阿归伯则命令船员们及时打扫甲板,他自己则忙着计算补给和人头。虚惊一场过后,该要面临的生存问题缺水、缺粮一样不缺地回到了“乐土号”上。
船长阿归伯挑选出最好的一批马铃薯,分配给了老人和孩子,保证他们的口粮。船航行在热带,如果保证长久的续航,未来几天之内必须靠岸,补充水和食物,这毋庸置疑的了。
天色已暮,吃完了晚饭的,孩子们嚷嚷着要阿归伯继续讲故事。他们根本不知道今天乐土号经历了什么样的虚惊,总是这么无忧无虑,令人自然而然地被他们时时能欢快起来的情绪所裹挟,阿幸翁就在落日和漫天的星斗交替之中,为他们继续讲述自己那漫长而迷人的旅程,与周公姬旦时隔十七年后那令人难忘的重逢:
那一伙虎贲把少年幸架到了一辆战车上,拉着离开了白鹿村,急速地向北奔驰,迎接周公。少年幸的头颅和手脚都被沉重的枷锁固定着,他抬不起头来,没法看到车栏之外。只听得两旁车马声隆隆,似乎有不少的士兵在押送着他一起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押送他的战车上御夫高声勒马,慢慢把马车给停了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虎贲跳上车,把少年幸给拎了下来。枷锁太重,他没法走动,于是,又来了两个虎贲用两根木棍插入他的双臂之下,抬着他向前走。
这时,少年幸才看到,这是一块平坦的塬地,扎着一个非常庞大的营盘。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无数的旌旗在营盘四周飘扬。阳光之下,旌旗顶端的青铜矛头发出闪闪烁烁的寒光。
在他两边,那个领军的军官和采诗官平行走着,引路一般,把少年幸和虎贲带入到营盘正中最为巨大的军帐前。
“父亲,那个孩子带到了!”
领军的军官在帐门外高声喊道。片刻的沉默,两员虎贲扶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那老人身穿着极其普通的灰衣,满头白发银光闪闪,双目之间充满犹疑和迷惑。
看到那个老人,少年幸吃了一大惊,那人面目和穿着完全是他在羑里大狱里所认的义父姬昌。但随着老人的一开口,少年幸就知道自己认错了。
因为看到了自己,那个老人迷茫无光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不是那种欣喜的亮光,而是像豹子的瞳孔面对猎物时候突然放大的那种光亮。
“孩子,孩子,如果你不存在,我几乎完全都忘了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个老人甩开扶着他的虎贲,踉踉跄跄地走向前,捧着少年幸的脸仔细看,并喃喃而言。随即,他换了一副极为严厉的表情,呵斥左右说:“快快解开枷锁,我说让你们把小王子请回来!是请回来!这是什么请?何故用枷!”
那老人如此严厉的话,似乎令两个军官都吓了一跳。他们慌忙命令手下给少年幸解开枷锁。
采诗官姬龄哆嗦了一下,凑上前去,像向老人做一点的解释。只听老人又呵斥说:“赶快跪下,拜见你们的王叔。”
那两个人就面面相觑了。姬龄不禁问:“父亲,他不是你要找的商纣奸细么?”
老人并不搭理他,只是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两人慌忙向少年幸一拜,说:“得罪王叔了!”
老人并不在意儿子们的情绪,而是紧紧地拉着少年幸刚刚解脱枷锁的手,嘟哝着说:“你,果然是神奇,一点没有变,二十多年过去了吧。若非你站在我的面前,我都无法相信我自己还有前半生……八剑客,苏非鹿,神秘的混沌世界,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全部忘了,就好像忘掉了童年所饲养的那只黑豹一样。但它依然每天在我的身体里行走着,我只是忘了。我甚至都不会做梦了。我已经分不清真实与不真实,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我都要看着我的双手发呆很久,都要弄清楚我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究竟在哪里……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幸被这个老人给问懵住了。他注视老人那光芒越来越浓的双瞳。双目交汇,如同闪电划过。
老人松开了少年幸的手,将自己枯萎而修长的双手伸给他看。少年幸见到,那双手的手背上布满了伤痕,是被无数的碎片划过后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