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同袍
孔丘手捏着高张的手令,心里百味交杂,沮丧极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手书处死自己命令的会是一直对自己十分礼遇的高张。驾车的曾点在后面喊他:“夫子,一群蒙着面的鬼怪追了上来。”孔丘说:“哪有什么鬼神力怪!”他扶着车厢边沿向后一看,竟然是高张夜宴上的楚国优伶班子在驱车前来,顿时又一惊,叫苦不迭,暗自猜测是齐君派的来刺客,不仅仰天长叹:“这是天欲绝我孔丘吗?”
褒鱼执安慰他说:“夫子不用怕,这种危局,几百年来我经历多了,今天绝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分头走。我引开他们。毛嬛,你到孔丘先生车上,我和幸引开他们。”
毛嬛一愣,连忙问:“师父,这是为什么?”
褒鱼执说:“因为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从怀里抛出一团麻布来,继续说:“这里面有你的卖身契,你拿去烧了它吧。你恢复自由身了,里面有函谷关令的文牒,可以做你的身份凭证。你先随孔夫子到鲁国去,如果你想报仇,可以去楚国找王子朝。如果你不想报仇,可以跟着孔丘先生做学问,就在鲁国生活。孔夫子,你教女弟子么?”
孔丘一愣,随后说:“上使何出此言?丘,有教无类。”褒鱼执就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抛到孔丘车上,说:“这是一镒二十四两金子,那就帮我教导好毛嬛。”
孔丘捡起金子来,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褒鱼执挥动鞭子赶毛嬛下车,说:“赶快走,他们就要追上来。”毛嬛含着泪说:“师父,幸这个小子软弱无能,一无是处,你却留下他,而不留我,为什么不让?”褒鱼执笑笑说:“这是我们顶级刺客间的战斗,无关于你们的事。你一直弄错了一件事,幸不是我的随从,他才是领着我的主人。走吧!”
毛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赶下了车。孔丘连忙拉她上了自己的车。褒鱼执下车,把自己的那匹老马的缰绳从自己车上接下,系在了他们的马车后面,说:“这匹马几年间陪着我走了不少地方,我从来没骑过它。毛嬛,你到鲁国后要把它善后好了,能通晓老马的悲哀,再去复仇也不迟。”
他随即上车立即调转车头,对曾点和冉耕说:“山中有猛虎,你们还是绕行泰山比较好。告辞了。”幸一直呆坐在车厢内看着这一切,他最后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孔丘身上,而是呆呆地望着毛嬛。毛嬛也是满脸不解地看着他,当渐行渐远。她轻轻地伸出手,向他挥了别,然后露出了最后一丝温和的笑容。这是毛嬛至今唯一对幸笑了一下。
褒鱼执赶着齐国人的战车,对身旁的幸说:“你知道我们这些异人为什么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么,幸王子?”幸不解地摇摇头。褒鱼执,说:“因为制造我们的人可以让我们从周遭学得一切,就是学不会那些人的七情六欲。我学了这么久,算是学会了一点点,所以我将越来越快地走向死亡。”
幸则突然问:“你为什么非要杀死孔丘?“褒鱼执奇怪地反问:“我杀了他么,我放过了他?”幸说:“你这一次,难道不是把毛嬛当成了你弓弩上的箭,射向了孔丘?”
褒鱼执仰头看了看天,说:“算是吧,这支箭,可要比弓弩射出去的箭好多了。孔丘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是不是被刺,完全看他自己了。”随后,他轻松地吟诵起当年在宗周镐京所听到的那首秦人搏杀戎人时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战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对面那六辆战车也越来越近了。六个星宿战士看褒鱼执主动迎战,也都陆续摘下了自己带着优伶面具。整个开阔的旷野周围,突然蒸腾起一圈的尘烟来,围绕着地平线的周匝圈起了一个穹窿形的空间,无数的电光交织,将六个人和褒鱼执同时都笼罩在了其中。
褒鱼执停了下来,六人居首的玄女也把车停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既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愤怒,并没有彼此交兵的意思。玄女十分平和地说:“你们这两个坏区,再不进行修复,要连累整个系统进行修复了。找到你们真不容易,你们是怎么隐藏起来的?”
褒鱼执说:“我没有过自己活着该干什么,直到有人给我下达了指令,我就拼命地去完成这些指令。我发现,只要我越拼命去完成这些指令,你们就越容易找到我。”
被褒鱼执打伤的壁杵臼说:“所以,你就找到了一个与我们不相干的本体之人,来代替你完成指令,而把你自己的意图深深地掩藏起来?”
褒鱼执笑了笑说:“本体人老聃先生说过的,天地不自生,所以能长生。你一直跟踪着老聃,也听了他说了很多意见。这句话的意思,你能懂么?”
壁杵臼摇摇头说:“我们不需要像他们那样思考。我们有我们的使命。我们的使命,就是阻止你犯下的错误。即便你们隐藏到一粒灰尘里,我们也要一粒一粒地把你们给数出来。”
褒鱼执说:“你们应该知道一件事,以前我们拼命躲避着你们,是因为我和幸的龙魂被封闭了,但是最近,那被封闭的龙魂现在又被打开了。”
高而瘦长的虚无知说:“你已经损害了我和壁杵臼,所以,我们建立了这个时空隔离区,把大家都隔离起来。这次,如果我们不能抓捕你们,就都会一起被系统全部删除。”
褒鱼执抬头看了看周匝一圈的电光穹笼,若有所悟地说:“嗯,你们的意思是说,如果灭不了我们,大家就要同归于尽是吧?虽未同生,但必同死,果然是与子同袍啊。想想,你们演得那些优伶戏真不错,能不能再给我搬演一次啊。”
六个星宿斗士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兵器。无数的电光从穹顶倾泄而下,眨眼间连接到那些兵器之上。一次,恶战瞬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