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适鲁
褒鱼执在卫国逗留了十余天,天天在馆舍之内教毛嬛行刺之法。他说:“要复仇,就必须得杀人,要杀人,就千万别像幸那样整天温温吞吞,没有主见,也下不了狠心。我这二十年来,日夜思考行刺的道,做个好刺客,平时要含蓄内敛,要出手果断,动手凌厉。这个世道在慢慢变得混乱。能按照大道行刺的刺客,必将千古留名。”
毛嬛是褒鱼执买来的奴隶,在收下她当徒弟之后,褒鱼执天天夸奖毛嬛的进步,天天贬损少年幸的无用,直至连毛嬛十分鄙视幸。或者,又因他看到过自己赤身裸体不堪的样子,对他态度极度排斥与冷淡。曾经诸侯公卿之女,会嫁给诸侯大族,动乱中为人贩子所俘,沦落泥沼,这段经历实在令她不堪回首。
但幸不以为意,他看来,是自己和褒鱼执帮了她,至少洛邑的奴市里,少了一个惨兮兮的少年奴隶,世间多了一个自由之人。褒鱼执在训练毛嬛,幸就到朝歌市中游走。几百年沧桑过,在幸计时的感觉之中,仿佛短在一瞬,如今的朝歌市景与商末的朝歌市景重叠在一起,只是摩肩接踵来往穿行的人物依旧,只是衣饰有着很大的不同。
除了城南之地,少年幸乐意在朝歌四处逛荡,他转到一处人生鼎沸之地,有咚咚的鼓声,还有敲击瓦磬,是楚国来的优伶在表演大戏,带着面具的表演一出戏:《优孟谏楚王》。有一个演员扮演马,还有演员扮演优孟、楚庄王,大臣、卫士之类。扮演马的演员身材矮小,动作却很利索。楚庄王的爱马死了,要以卿大夫的礼节藏掉,戏中戏的优孟劝谏他,请他以国君之礼安葬,惹出了一系列的趣事。整个表演十分滑稽,逗得观众哈哈大笑,少年幸看不出名堂,只是跟着大家乐一起乐。当他看到一表演为卫士的优人摘下面具,露出的脸孔之时,不自禁地吓了一大跳,那人不是别人,是被褒鱼执赶走的牵牛青年壁杵臼。
幸自己躲在暗处看到了壁杵臼,再数一数其他的优伶,一共是五人,其中有一个女伶。他突然想明白自己遇到什么人了,慌忙跑回客栈悄悄告诉了褒鱼执。褒鱼执听了却也不慌张,但他知道自己确实不能逗留了。于是,趁夜,他就带着幸和毛嬛两人离开朝歌。
三人继续东行,出了卫国境,就到了鲁国。函谷关令开出的通关牒文到鲁国依旧很好用,只是鲁国守关的人对他们一行到来十分疑惑,问:“看你的姓,应该是关中人褒地人吧,我们国家都内乱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要来干什么?”
褒鱼执笑笑,说:“我们来看看周公分封的故地如今成什么样子了,顺便找个人。”守关的连声感叹,摇头不止。
比起郑国和卫国,鲁国的田地更多,更齐整,但市郭却更小,看起来鲁民都有菜色,生活比郑、卫两国人贫穷一些。与卫国之地保有的殷商遗风不一样,鲁国重农轻商,保持着最原初的周公姬旦礼制,面貌很像是当年的镐京和如今的成周洛邑。几十年前,鲁宣公姬俀宣布承认私田,推行“初税亩”法,不论公田、私田都按照田亩面积收税,鲁国的荒地一下子全被开垦了出来,田地多了许多。
可是,这些多出来的田地,渐渐又被“三桓”家族所掌握。所谓“三桓”,是孟孙、叔孙、季孙三家,鲁桓公三个儿子的后人。他们世代为鲁卿,比公室更有势力,更有钱有人,慢慢兼并了大批田地,控制了都城曲阜之外大部分的田亩,各自的领地上立为“三都”。此刻的鲁国,正是“三桓”家族带着他们如狼似虎的陪臣们,跟鲁侯公室争夺权力的风波眼上。去年,鲁昭公姬躌忍受不了“三桓”的霸道,起兵攻打季孙氏。结果,三家联合起来反攻姬躌,反把国君给打跑了,逃到了北边的齐国去。国内诸事乱糟糟的,人心不定,国富民贫。
褒鱼执和幸只是过客,不会卷入到鲁国的纷争里。他们直抵鲁都曲阜,找到合适地方住下,打探“孔丘”的下落。与朝歌这样南来北往的通衢不同,曲阜城并不大,商业也不发达,城中的客栈极其少,要住到官驿里去,必须得拿到“三桓”家的批文。为了得到一个住处,要跑三家府办,褒鱼执自然不愿麻烦。他在曲阜转了半天,找到城边上一个整体出租的院落。割了一小角的金子便租得一个大院子,有木质草顶大屋子、一圈木篱笆、有水井、也有马厩,行千里地,至此稍稍可以休息。
安定下来之后,他就要去打探“孔丘”的下落了,他计划找到孔丘后,让毛嬛先去动手行刺。自己只是跟着,得手后丢下毛嬛,立刻带着少年幸撤走。这样一来,或许那些追踪他的星宿斗士们难以觉察到自己的行踪。
他隐隐知道,似自己与幸这样的生命体,一旦动杀气,似乎总能释放出某种信号,会被冥冥之中的星宿斗士们捕捉到。只有让活生生此时代之人代自己动手行事,才能避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