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列国
从奴市里出来，褒鱼执买了一块粗布披在了毛嬛的身上，也用布条把她的嘴封上。他不理睬毛嬛的恶劣态度，也不理会幸的哀求，不许幸和他言语。他找到一个铺子，这个铺子里堆满了柴，燃着陶瓮大木炭炉子，有几个青壮的学徒在鼓吹着几个橐龠。所谓的“橐龠”就是鼓风的皮囊和输送风的管子，这个铺子里人在炉火上淬烧一种金属，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正是铁。到了春秋时代，铁工们早已经会把铁放在高温中的木炭火中反复锤打，锻造成出熟铁了，渗碳工艺又使熟铁成钢，在冷水中淬火更让其无坚不摧。铁兵器就变成了钢兵器。
这个铺子，就是一个老“百工”开的铁匠铺。“百工”也是周王赖以依靠的一群人，他们的手艺继承自殷商。整体为王室所用，由王室供给粮食薪酬，专门负责为王室营造宫室，造各种器具，日用品、文具，剪裁制作衣冠，加工各类美食，造礼乐之器，造车马等等。“具百工”乃是周天子力量，优越于诸侯的一个软实力。曾经，诸侯需要这些物品，必须向天子进贡，然后再由天子赏赐才得。随着王室的衰弱，成周已经养不起大量的“百工”了，很多百工世家，要么流散到了诸侯国去为诸侯所用，要么流入民间靠手艺谋生。
一进铁匠铺门，褒鱼执就大声问：“我的剑修好了么？”那些铺子里的学徒似乎认得他，招呼铺主出来。那个铺主是个老者，他一见褒鱼执，也不多话，拿出了一个黑布囊给他。褒鱼执打开了看，里面正是那把修复了周公姬旦的倚天剑。他迅速地收了起来，丢了一小块碎金子给老者，头也不回就走了。
老者有点愤愤然地说：“褒国人，这原是把陨铁剑，我花了三年时间才修复好。你给的金子不足量，至少，该谢我一声。”褒鱼执冷冷地说：“这剑传入大周的时候，你祖宗都不知在哪里。你这一生能修到它，是莫大的大福分。”
取了剑，褒鱼执继续到东市买了一辆马车，套在了老马的肩背上。他把毛嬛和一些干粮、衣物扔到了车里，自己拉着马车，领着少年幸出洛邑城向东行去。
这一路，也正是当年少年幸往朝歌去的路。跟洛邑周边一样，原先幸记忆中的广袤森林、沼泽和草野，都完全变了个样子，都被开垦成了农田。这些都是在大周开国划定的井田之外，公族或者庶民自己开垦出的新田。大周几百年的立朝，最大的变化都来自这些新增的田地。正是这些田地，把原先孤立小块的诸侯国连成了一片，让均等诸侯国变得各不一样，贫富强弱各不相同，有的成为拥地千里的大国，有的则被邻国彻底从版图上给吞噬了。
出了王畿的范围再向东去，便是郑国的地界。曾经的春秋小霸，土地平整肥沃，林木葱郁，人口众多，商业繁荣，虽然受着强邻晋国和楚国的两头气，此刻的郑国，刚刚经历过贤相公孙子产铸法于鼎、不禁乡校和宽猛相济的治理，好歹能保有实力周旋。褒鱼执拿着周天子函谷关的遣书，一路无话。
过了郑国，就是括地五百里的卫国。卫国的括地正在当年殷商朝歌附近一大片早熟的土地，是整个中原的精华之地。从郑到卫，田地更为连绵，人口更为稠密。国中能干有品德的人也很多，吴国大学者季札出使、经过卫国后称赞它贤能甚多，可以存长久。
此时的卫国是为政颇为宽和的卫灵公姬元当国，卫国的都城已经从朝歌搬到的帝丘城。尽管迁了都，卫国依旧保存着殷商时代的浓郁的奔放风气。人们饮酒行乐，欢歌乐舞，十分怡然。时隔几百年，少年幸又一次跟从褒鱼执踏入朝歌城，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如今的朝歌连卫国的国都都不是，没有了王城，城市完全为行商的庶民们所占据，反而异常地繁荣。
到了朝歌，选了个客栈住下。褒鱼执外出给毛嬛买了一身的女衣，之后完全放了她的绳索，让她穿好。毛嬛一脸的仇恨，说：“你为什么独独不放了我，我要去报仇！”
褒鱼执跟她说：“我知道你是毛国人。毛国已经被秦国灭了。你的父亲毛公，也死在洛邑之乱里。家国都没有了，你要找谁去复仇？”
毛嬛说：“去楚国，杀了王子姬朝；去秦国，杀了秦子。”
“你杀过人没有？”褒鱼执取出割黄金的小刀问她。毛嬛摇了摇头，却迅速地接过刀。
“那就用它杀了我！”褒鱼执死死地盯着她看，连在一旁的少年幸也被他这个要求的举动吓了一跳。毛嬛举着刀，手颤抖得厉害，抖了很久，随即冷静下来，放下刀子说：“你买了我。我杀了你，就是奴杀主，按律车裂，必死无疑。我死了，就没人给父亲报仇了。”
“嗯，你倒是很有脑。”褒鱼执笑了笑说，“知道我为什么买下你么？就因为，我在你的眼光中看到了巨大的仇恨。而这个小子，什么都不懂，只会像条小狗一样漫无目的地跟随着我。”
他指了指少年幸，说：“他被人像猪狗一样弄来弄去，无论别人怎么对待他，却怎么也学不会仇恨。不能学习上‘恨’这种感情，就成不器，杀不了人，纵然他浑身有天大的能耐，也使不出来。小姑娘，我看比他有出息，你能成。我就收下你当徒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