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送别
别过尹喜之后，护送老聃的只有褒鱼执和少年幸两人了。在刚出关时，尹喜偷偷地塞给褒鱼执一块金子，合当时重量，称为“一镒”，即二十四两，悄声跟他说：“老聃先生去的方向，请壮士务必返回函谷告知我一声。你若回来告诉我，还有胜这三倍的酬谢。”褒鱼执收下了金子，一声不吭。
出了函谷关，老聃骑着青牛，避开了通关大道，往终南山的方向走去。褒鱼执和幸跟在他的后面，都是不言不语。昨夜的秋雨，已经在前半夜停住了，山间慢慢腾起了凉凉的雾气来，凋敝的木叶沙沙响。山寂雨清，老牛蹄子摩擦山石发出倏倏声，褒鱼执牵着的马蹄发出的哒哒声更为响亮。
最先打破寂静的，还是褒鱼执，他说：“老聃先生，入关的路上，我拿‘死’问过你话，你说自己已经在身外了，无惧死。此话真不假，您骑着一头老牛独自一人往这深山里去，虎豹熊蛇，山间劫匪强盗不用说了，就关令所赠的干粮不过一袋，扛不过十天，十日之后，你该如何活呢。你似乎不关心这个，真是把死放到身外了。走到现在，我才有机缘问先生一句，不怕死容易，要是能长生又该怎样？”
老聃侧过身，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生啊，长生，哈哈，莫过于与天地同在了。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嗯，你一说，我就懂了。那是石生，就像是石头一生。请问，您认识孔丘这个人么？”褒鱼执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老聃又一愣，说：“认识，几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他是鲁国人。”
“那好，我们要去找孔丘！”褒鱼执拉住了马，让老聃骑着青牛慢慢向前面走，说，“我们也只能暂时送您到这里了，估计您也不希望我们跟着您走太久。前路漫长，您自己保重。”
老聃点点头，说：“嗯，好，我是想自己走，感谢你们陪我过关。”他头也不回，赶着牛继续行他的道。
幸冷不防褒鱼执就这么要告别老聃，有点不知所措。他跑两步想追上老聃，后颈却被褒鱼执拉住。褒鱼执悄声，说：“别忘了我们在被人追杀。前面深山里六个星宿斗士已经布下阵了，我们再走向前，就注定要完蛋了。”
幸挣扎了一阵子选择相信了褒鱼执，但还是挣脱开了他的手臂，远远地冲着老聃喊：“老聃先生，老聃先生！”
老聃听了他的话，勒住牛，转头过来笑着说：“王子幸，您不必送了！”
幸冲着他深深一拜，说：“谢谢您给我讲了很多话，你说的道，我已经全部录下了。您是我的老师，感谢您的教诲！”
老聃也在牛背上还礼一拜，笑说：“也谢谢你给我讲了跟周公出生入死的往事，有趣。你是个异人，我的那些道，你全忘了吧。富贵的人赠人财富，我无可赠你，只一句，常怀虚谷，学尽古今。再会吧，王子幸！”
两人又互相一拜。山间雾色正浓，瞬间充盈了山谷。老聃慢慢骑着牛，一点点消融在了厚厚的雾幕之中。少年幸站在路中央，呆呆看着他消失。不过短短相处几天，两人师生之情谊仿佛已经结下几十年。他每天帮老聃记下千言，千言之外就是两人无所不言的畅聊。
幸还记的自己好奇问他：“周公旦还给我了我一个封国，叫做兰国。如果我能有这个国家，该怎么治理好它呢？”老聃虽然当成是一个傻宗室子弟的妄言，仍然认真告诉他说：“若你真得一国，须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要轻举妄动。最好国越小越好，小到一个村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幸摇摇头说：“不往来，大家岂不都在画地为牢啦。”老聃说：“不往来，就是不交兵，不征伐，没有大国间那些繁琐的礼事，只治生意，不争，不寻死意，哈哈！”
幸还在回味着与老聃交流的这些话，冷不防背后嗖嗖嗖的三声响。他一惊，转身看，褒鱼执端着一只弓弩，目光冷峻地盯着浓雾。那个弓弩，正是在幸与老聃告别出神时，褒鱼执从背篓里取出来组装并安上箭支射出的。他一直背着的，也正是这个两百多年前曾在镐京城里使用过的武器。
幸瞬间要发狂了，质问他：“你，你这是要干什么，竟刺杀老聃先生！”
褒鱼执收起弓弩，淡定地说：“我只是用这个箭，送上李耳老先生一程！”
“他是老聃，不是李耳，你疯了，你疯了！”
一时间，幸一度要疯了，他丢下褒鱼执，拼命往前跑，进入到浓雾之中，要查看老聃的伤情。他想象着老聃背中三箭的惨状，心下不寒而栗。然而很奇怪，他在浓雾之中跑了很久，也没有追赶上老聃的踪迹，他要么是飞快地走远了，避开了箭，要么，就是走了歧路，凭空地消失了。总之，少年幸辛苦了地寻了个遍，最终没见老聃的身影。他有点怏怏地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