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留经出关
一百二十一、篆写
老聃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说：“周公算圣人么，我真的无言可说？我知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那些号称以德称霸的诸侯，无不以圣人自居，杀伐无休，为了极小的私欲征战不止，却要彰显自己比弱小的诸侯更为仁义。圣人不该细求天下一切权，圣人也不该无话不说，无事不管，圣人如同一个空空的皮囊，虚空自己，慎之又慎，绝不轻举妄动。”
尹喜听了，突然有所了悟，忙躬身一拜，说：“听先生言，似乎能够稍稍领略一点大道的滋味。你才是当下的圣人，恳请您留下几笔心意，好让在下慢慢去领悟其中大道。”
老聃一听也连忙一拜说：“我哪里敢称圣人，不过是因为守藏之责，多看了些宗室的书籍典籍，多见了些国史往事，有一些感慨罢了。尹关令一定是听了讹传，认为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心思之言，是每个人自己为心所用的。言语一出口，别人见了未必如原初之意，言则无信。所以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美不言。”
尹喜又拜说：“先生不必过谦，倘若您不留下圣言，请恕在下是万万不会恭送先生的。”他看了一眼竹帘之外有两个人的身影，知道驿丞把少年幸给带来了，就高声说：“有请幸入内。”那个驿丞听令，就打起竹帘把幸引进了屋内，并套在尹喜耳朵上暗语了几句。
见到少年幸，老聃笑说道：“我欠这个小哥一头青牛。既然关令大人实在想看看我的几句感慨，我就请这位幸小哥执笔为录吧。”
尹喜先是一喜，随即又说：“这位幸……公子幸，会不会认字呢？”少年幸也不知道要自己写什么，却抢着说：“我怎么不认字，我师父龙伯教了我很多的字。”
老聃笑说：“果然，我只跟幸小哥说了几句话，就知道必然他认字识文。我说‘道’的时候，他双目有神且在思索，显然在思索‘道’字，非断文识字的人所能。”
尹喜点点头，说：“那在下就放心了，就速速请圣人授言，请公子幸辛苦记录好了。”他招呼驿丞呈上一堆的帛纸以及笔墨。随后，尹喜便退出后堂，到前堂去等候。
屋子里只剩下了老聃和少年幸两人。老聃向幸深深一拜，说：“我老眼昏花，手抖得厉害，可能写不好什么字了，请公子代劳吧。这个关，看来我还是能过去的，所以那头老青牛，我也要继续骑车，送不了您啦。我平生所悟，说出一二，我请公子记录则记，只求关令大人能明。其余的话，公子听了就可以，不必记录。”
少年幸听了点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写字了，觉得自己应该十分生疏，但他拿起毛笔蘸点水在旁边青石板上写了几笔，脑子就像是打开了一个豁口，各种各样的文字像决堤一样喷薄而出。老聃看了幸的练笔，见他写得极其飞快，在水痕字迹褪去之前，清楚地看到一个又一个古的文字不禁大为惊叹，道：“公子所写的钟鼎文，是上古文字，真是异哉，不知你从何学来的。只是，这种文字如今所用的不多了，因为自宣王太史籀编大篆起，字形大为一变，不知公子会写籀文大篆的文字否？”
少年幸听了咬了咬手指，脑子里似乎又一道闸门被开启了，好似有人在说“自动切换匹配大篆输出”。不一会，他就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个大篆的“幸”字。老聃看了一下，不由地感叹：“好，好，原来公子幸才是不言的圣人，一字见人，在下此刻感受殊为震撼。好，就让愚人口授，请公子记录吧，若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请公子明示。”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自己便端坐到幸的对面，沉思了良久，不急不慢地口授出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老聃说一句，少年幸就记录一句。但是他所说的，远远不止幸记录的那么一点，只是觉得需要记录，明白无误的，才让幸记下来。幸也有很多的问题，他会问：“道路的道么？可以走的道，为什么不是常道？”
老聃就笑着说：“万事有道，皆从无中生有，皆在各自的路上行，道非常，非常道，道可道非，可道非常，无论怎么去说，不离一个道。我们考虑一切，把来时路，去时路认清楚了，就能领略到万物的精彩。”幸依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气呵成地写下一段，再交老聃审阅。老聃看了他在帛书上写下的工工整整的大篆，既为少年幸的文字感叹，又为他过耳不忘的记忆力耳感叹，不由地连连赞叹：“好好好，真是天赐我一个圣童啊！”
关令尹喜派了一个门下的书吏在门外等候，老聃认可了一张帛书，就说：“可以了，请呈关令大人一阅。”那个书吏便匆匆忙忙挑帘子进门，捧起幸书写的帛书草草浏览，也是大为惊讶，再匆匆忙退出门外，跑向前堂交给尹喜去看。
尹喜完全忘了自己守关的职责，焦急地等候在前堂，看到一幅帛书和上面的文字，禁不住泪流满面对书吏，说：“我一生荣辱，都在于为周天子守着这个咽喉的关隘。老天待我不薄，今天才知道我守关三十三年究竟为了什么！快，快，速速去，再请，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