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壁杵臼
少年幸悄悄拉了拉衣角,问褒鱼执:“他不是李耳,是老聃,我们没道理拦着他的路吧?”褒鱼执摇了摇头,说:“我暂时联系不上大祭司,没有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李耳。在这个时间点上,这条路上也不会有别人行走了,他的嫌疑极大。”
褒鱼执随后一想,问:“老先生,你不怕死么,前面关口说要缉拿你了,你还要过去。岂不是,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个老者摇了摇头说:“我只管我要出关,不管关口是不是在缉拿我。有无缉拿,与我要出关何干。不到关口,我又怎知他们是否在缉拿我?”
褒鱼执张口欲辩,忽然觉得自己找不到什么词来反驳他,真说不清这个老人是糊涂还是愚蠢。于是,他一转念说:“天色渐晚,既然老先生不信我的话,执意要去,不如我护送你一起去吧。我叫褒鱼执,我的随行小哥,叫做幸。倘若他们放你过关,我再送您一程;倘若捉住了你,我领了赏钱,并不算我出卖了您,也感谢您的善德。您意下如何?”
老聃听了,不由地笑了起来,说:“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我这副老骨头早已在我身外了,还能有助于人,壮士的建议真是甚好,甚好。老牛的脚程慢,我们这就出发吧。”
于是,褒鱼执又牵起了老马,领着少年幸和老聃返程,再向函谷关而去。少年幸故意放慢了脚步,挪到了老人的青牛屁股后,悄悄问他:“老先生,你有没有别的名字,比如叫做李耳什么的吧?”
那个老人在牛背上斜过头看了看使着眼色的少年幸,表情有点茫然,摇了摇头说:“李耳,李耳,这个名字啊。好似不叫,也好似叫过。名可名,非常名,我都将是个自投罗网的人了,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少年幸虽然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还是松了口气,大声说:“原来,您非常不是‘李耳’这个人啊,好啊好啊,我家师父跟李耳有仇,到处在找他呢。”他故意大声,是说给前面的褒鱼执听的,也想把事情的要害透露给这个老人。
那个牵牛的瘦弱青年人笑笑说:“你师父仇人可真多啊,要是他把我师父给出卖了,那就是跟我壁杵臼也结仇了。”
听到“壁杵臼”三个字,牵马的褒鱼执一愣,在前面立刻停住了,头也不回地说:“壁杵臼,壁杵臼,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刺客。”
“我怎么觉得褒鱼执这个名字更像是个刺客呢。”那个青年人幽幽相讥,倒也不示弱。
褒鱼执不搭理他,却对幸说:“阿幸,我们可要提防好了,那些祸害老聃先生的人说来也就来了。”
少年幸就问那个老者:“我们没有吓唬您,前面关口现在只让进不让出,专门为了捉拿您的。你一点都不怕么?”老者笑笑说:“阿幸,很多事怕过一回也就够了,不必一直怕着,那样子,事情没临到,就光剩怕在折磨你自己了。你看我们脚下的是什么?”少年幸看了眼,说:“是路?”老者点点头说:“是道,既然有道,就跟着道走,天地万事皆有其道,实在是没什么可怕。”少年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写了一个“道”字,说:“道路的‘道’,道!”。
又走了一程,风景依旧,山形渐收,慢慢也就回到了函谷关附近。远远可见关城,几辆战车呼啸着从关中冲了出来,好似真的应了褒鱼执的话。褒鱼执脸色一变,壁杵臼的脸色也一变。褒鱼执慌忙对老人说:“老先生,你看看,说来就来了,你的祸事临头了!”
老聃远远看了一眼那些战车,摇摇头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能走这么远也不错了。幸小哥,马上要是我被抓起来,我这头老青牛就送给你吧。它可无关祸福,驮着我走了这么远,十分率性自然。我看你面相和善,就让它随你走吧。”他并没有让老牛停止前行的脚步。少年幸一听,有点意外,他看了老聃一眼,又看了老牛一眼,心中五味陈杂。
这一段路特别的安静,日将暮,秋日的风吹动大道两边的密林,发出阵阵秋天抖动的声音。马蹄轻踏着石板,老牛脚擦着石板,褒鱼执、壁杵臼、少年幸三个人脚步声沙沙。由远至近,四辆战车的马蹄和车轮轰鸣慢慢地响亮起来,还可以听得到车辆上兵戈碰撞的铮铮声,马匹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赶车的武士急切的吆喝声。
转眼间,那四辆战车就到了褒鱼执一行人的面前。领头的一辆战车先勒住马,后面慢慢减速。领头车上倒没有甲胄兵士,除了车夫外,只有一个红袍无冠的美髯中年人。他直立车上,扶着车轼,高声问道:“你们当中有谁是天子守藏史老聃大人?”
他的话一出,褒鱼执等一行人自然满脸的戒备。唯有老聃自己并无畏惧,他驱赶着青牛走向前去,说:“正是区区老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