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火旁
天色全黑了,周平王的军马依傍着白鹿村旧地扎营,上百个帐篷连绵一片,很像一群栖息归圈的羊。晚上,周天子与诸侯简单野营夜宴,大营内时不时传来击磬的乐声。即便是如此兵溃国破之际,似乎并不能冲淡天子与贵族们的宴乐之礼。
陌生人则领着其余三人,也到距离天子大营不算很远的地方扎下营地休息。他们的扎营地点低于天子大营,故而也未被周王夜间的巡兵发现。褒鱼执想钻木升起一堆篝火,光芒一闪,陌生人却先点了起来。烈火熊熊,陌生人、少年幸、褒鱼执和褒姒四围坐着,分吃着褒鱼执从周王大营里盗来的一点军粮。对于幸来说,这样的场景的确十分温馨,对于褒鱼执来说,却显得十分诡异,只有陌生人和褒姒两人,一个永远地带着神秘的微笑,似乎有一个高兴不完的事,一个永远面无表情,彷佛是一个木塑的美女。
陌生人说:“我应该好久没有歌唱了,我的幸,我们该唱个什么歌呢?”
少年幸想了想,会意地笑了,张口就唱起了那首古歌: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陌生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唱完了,便用一根木棍拨了拨火,说:“幸,你能从我们最初相遇的年代一直活到现在,应该还记的我把你死亡给取走的事情么?”
幸说:“当然记得,你一下子就把我的死亡给拿了。我以为是开个玩笑而已,但没有想到,你真的不会说谎。我到现在——”
陌生人用半截火棍一指旁边的褒鱼执说:“他,也活到现在,而且越活越年轻。”
褒鱼执闷闷地说:“我的生命是大祭司给我延续的。但我的死亡并没有被带走,随时可以死去,所以,我要付出全部的努力活下去。”
“我们都是些不一样的人,和这位有血有肉的女士很不一样。我们也在吃着,也行走,也睡眠,也活着,也死去,但是,那只是一种假象,我们从何而来,我们到何而去,我们为何而活着?这一切都关系到一个来自未来的秘密——”
陌生人语重心长地说着,少年幸和褒鱼执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强烈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陌生人却令人十分扫兴地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去了,他问幸说:“我的幸,如果说大周天子赐予你的兰芳国,就像秦国人那样有朝一日变成真的,你能够拥有一片自己的乐土,成为了一方诸侯,你会怎么去管理你的国家呢?”
幸一愣,完全不防备这个陌生人问出这么怪的问题。他笑笑说:“我只是个认识几个子的放羊娃,最好的梦,不过是把我丢失的羊群全都找回来。哪里知道一个国家该怎么样呢?”
陌生人又深深地笑了笑,说:“你可是文王的义子,武王和周公旦的义弟,你可比这片土地上信封‘周礼’的任何一个诸侯都更有资格立国兰芳的么。说说看吧,你的乐土之国应该会是什么样子?”
“有很多很多的羊,所有的人都是不死的,大家永远像在白鹿部族或者是白鹿村里那样,没有争斗,没有战争,和气相处,白天放羊的放羊,种田的种田,晚上一起吟诗唱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哈哈,你学会撒谎了,我的幸!”陌生人说,“事实上,你的记忆慢慢告诉我,自我与你一别以后,无论是白鹿部族,还是后来的白鹿村,并没有那么一团和气,也都免不了陷入纷争,动乱和战斗当中去了。人人相互残杀,无休止的动荡,直至今天。”
陌生人说得完全是实情,幸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大巫师、白鹿、姬昌、姬旦、帝辛等一群人的面孔,是无尽的阴谋与杀戮,无尽的痛苦与哀愁。他就不敢对陌生人再说什么了。
“只有经过彻底的痛苦,才能认识到彻底的真实。”陌生人把手伸向了褒鱼执,说,“与你的小小愿望相反,而这位朋友就永远生活在残酷的真实当中。真实的,就像是火焰燃烧着木头。宝瓶座的刺客褒鱼执兄,你是怎么看呢?”
阿执瞪了他一眼说,“活着,就是无休止地挣扎与缠斗,不是你杀死我,就是我杀死你,只要能活着,我干什么都成!你肯不肯把我的死亡也拿走呢?如果你拿走它,我能永生。兴许,我会放下刀子,找个最偏僻的地方,也去放上一辈子的羊!”
“在这个注定会死亡的宇宙中,没有什么会是永生的,我可拿不走你的死亡。”陌生人和善地笑着说,“不过有一句谚语,上帝只帮助能够帮助自己的人。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