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4章 涡旋

作者:半麻 分类: 更新时间:2025-03-16 15: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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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兜兜会觉得,暑假的芒街像个潮湿的垃圾堆。

这感觉来自于夏日蒸腾的热雾,后背汗液的黏糊;蚊群盘旋在人们的头顶,成了某种模糊的皇冠。

就算刚过午后,车道上却满是拥堵;挪行的车流发出由喇叭和马达组成的咆哮,吵闹不堪:芒街缓慢的城建速度,还跟不上这些年来的变化。

不过这并不是蹲在报刊亭前的兜兜,所关心的话题--每个月的十五号,都是他最期待的日子:

“最新一期到啦!”

兜兜按下被磨去漆面的矩形按键、往投币口里塞进三个五角硬币;抓住把手,猛地向上掀开自助报刊亭那烤箱似的盖子:

整叠1996年8月的《超心理探索》摞成方块,冒着油墨夹杂铁锈的味道。

他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那期。

一掀开杂志,便冒起滴滴哩哩的音乐声。

封底铜版纸的中间裁出空洞,嵌着薄薄的卡式磁带。只要把增刊翻开,就会按照章节顺序、为读者播放烘托阅读气氛的小调。不过容量有限,16位音乐的制作也粗糙;在封底印着歌曲--是谢尔盖·库兹涅佐夫的《灰色之夜》。

芒街市最近有不少苏联歌手和乐队来巡演,《超心理探索》也跟上了潮流。但只有一小段旋律来回重复;兜兜听着烦了,就顺手把磁带起出来、塞进裤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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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小心翼翼地把黏在一处的杂志页搓开--可脆弱的纸张,仍旧有一角在他的指腹间碎开了;他心疼得龇牙咧嘴、犹豫要不要偷偷重新换一本,又赶忙看了下去:

这个月的《超心理探索》,内容仍旧和往期大同小异;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故事加上模糊不清、印刷粗劣的快照:

比如从天而降,寄宿在小孩体内又破壳而出的[外太空杀人大头怪]啦;穿着全套手工兵器,狩猎夜归人的[苏里南全金属蛞蝓]啦;还有以电子信息介质为食、却喜欢阅读人类内里五脏六腑纹理的[昴宿星团螳螂]啦...

兜兜买《超心理探索》已经有几年了--之前的主要内容,大多是讲述来自世界各地,不明不白的传说异闻。

但这几年里,反倒多出不少芒街本地、或者交趾自治州其他城市的奇谈怪论:数不胜数,每年都有全新的花样--

学校里的老师,有次在没收了的兜兜的杂志、又莫名其妙地冒着汗还给他之后说:

“《超心理探索》的编辑部就在芒街;他们只是通过传媒内容的影响力,增加些我们城市的旅游文化吸引力而已。”

兜兜倒不这么想--因为其中也有真货嘛。虽然不是什么他喜欢的就是了。

他照例翻过一则关于在煤气爆炸里父母双双身亡、独子却毫发无伤的逸闻:标题是《金刚不坏》--这个故事兜兜看得都有些烦了。

不知怎地,三年来《超心理探索》总是把他的事翻出来填充版面。在芒街市莫名增多的、难以解释的微妙现象中;兜兜的这项“事迹”实在是太土了:

老土到甚至影响了他每次翻开杂志的心情,唯一有些安慰的是《超心理探索》登载的信息也有限、没有把他的名字也一同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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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从书包前袋里抽出笔记本、水笔和满是折痕的芒街市地图,靠坐在自助报刊亭旁:

“新的...新的...诶,还是老几样嘛。”

虽说芒街市最近在《超心理探索》中很是时髦,但能被杂志翻来覆去报道的怪物/神秘现象/离奇故事还是那几个:没有什么能让兜兜记录下来的新东西。

他在家里的一面空墙钉了大挂板,贴着芒街市地图;在每个相应地点上用大头针钉着《超心理探索》上剪下的报道。

这是兜兜从《火线》跟《X档案》上学来的,其实并没有派上多少用场:只不过让他多了些打发暑期时间的手段。

等到杂志翻到尾页,兜兜打着哈欠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今晚还是只能去老地方蹲点了。

寻找芒街市里出现的怪物--真家伙,起码得自己亲眼看见:这是他的暑假计划;只不过如今夏日已然接近尾声、却仍旧还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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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兜兜走进天湖小区,走过已经没了花草的绿化带和空荡荡的停车位,再打开遍布蛛网的电梯拉门时,没有碰到任何一位邻居--除开在门口昏睡的保安:满脸沟壑的老头每天都穿着那件腋下满是汗渍的蓝衬衫,躺在门卫室里打鼾。

一切一如往常,就如兜兜一向的快乐:但这股好心情很快就被染上霾色。

因为电梯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

兜兜吸了吸鼻子:

很重,甚至有些呛鼻的烟味;地上散落着两个滤嘴被咬得散开的烟屁股。虽然烟气早就散去,电梯间里也不再雾蒙蒙的...但一切都显而易见。

有人在电梯里抽烟,甚至还抽了不止一根--

潮红从胸膛开始向上漫起、沿着脖颈一路涌上兜兜的两颊;像是在他干净白皙的皮肤上,铺起一层淡淡的朱砂。清秀细致的五官则忽地扭曲蜷起,向着面孔中央靠拢:直到虬成一团骇人的、几乎像是涡旋的东西。

兜兜很生气。

砰!

他一手抓进电梯的墙壁里。

怒火在他偾张凸起的血管里流淌,能看见皮下小蛇似的青筋:

【怎么会有人在电梯里抽烟?到底是谁在电梯里抽烟?这种人太坏了,坏透了--】

嘎,嘎嘎...

用来遮掩电梯破洞的铁皮在他五指间号叫、扭转;直到变得像半干的抹布般卷成一团。

---

等到兜兜终于拉开电梯的铁闸拉门,忿怒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只是电梯内里原本还算光滑的金属四壁不知怎地变得凹凸不平、满是突起--仿佛一个被狠命揉起的纸团重新展开、抚平,但留下的痕迹却再也褪不去了。

他用脚抵住不住开合的电梯门,用手掌和买到的杂志扇风--直到电梯里仅剩下霉味和锈气,变得跟往常一样;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兜兜住在402,整个楼道中唯一门旁还贴着春联的那间房;兜兜转动钥匙,回到独自居住的家。

乍一眼望去,屋里就像是头得了皮肤病的斑点狗--

墙壁、地面、家具乃至天花板,都贴满了写着各种长短句的A4纸。它们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把房间淹成一片灰白;上面是兜兜稚嫩又粗糙的字迹:

[要做一个好孩子。孩子是幼年的人类,好孩子=好人。](后面用小字加上了一句[所以要做好人,首先得是一个“人”]。)

[怎么才能算是人类呢?](硕大的,用水性笔画得浓浓黑黑的问号。)

[做了坏事就不是好人。](这段被划去,换成了[打坏人的就是好孩子]。)

[如果不像不是人的东西,那就像是一个人了。](这句拗口的话旁边,钉了一本1996年4月的《怪物惊奇》特刊:封面上的昴宿星团螳螂,被兜兜涂抹了大大的叉。)

...

有些稿纸的边沿泛了黄、有些浸了水又晾干,变得蜷曲:它们似乎是在好几年间里,断断续续写下的。

兜兜又从书包里翻出用来打印的作业本,沿着分割线撕下。他拿出水笔,在上头写上几个大字、又狠狠地戳出一个个感叹号:

[抓到在电梯里抽烟的家伙!!!!!]

他轻巧地跃起,用图钉把大大的标语、钉到头顶上方--头发蹭到了三米多高的天花板。

“唔。”

兜兜歪着脑袋琢磨了下,又撕下一张作业纸。这次他稍稍平缓了些、只是收敛地用墨色涂出几个大字:[不要在电梯里抽烟。]他拿着圆珠笔戳戳脑袋,最后还是在这句话前补了个“请”字。

他走出家里、再次拉开电梯闸门,把作业纸抵住电梯间里的不锈钢墙面--

乒!乒!乒!

兜兜尽量轻柔地拍打,直到墙面听话地凹陷下去、像个裱画的裱框般把作业纸嵌在其中;他才满意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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