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朦胧的两位军人或许无法看到，在15个小时后的平北城街头，一位穿着青袍的五旬老夫子低声念完那句“在那生命层叠的血色中”，先是掩面而泣，没过多久，却是大放悲声。
他的身边，围着听他念报纸的街坊四邻、民夫、小贩们一片沉寂。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发问：
“程夫子他，如此伤心做甚？”
“夫子家的老三，就在109旅啊！”
有熟悉老夫子家情况的街坊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轻声回答。
“幸好！幸好！还有两个儿子陪在夫子身边。”有人笨拙的安慰。
这与其说是在安慰泪水滂沱的老人，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至少周围不太熟悉夫子家情况的人，都稍稍安心了些。
“那还有儿子能陪哦！夫子家三个儿，老三在109旅，老大老二在38师，全在29军。”街坊很艰难的说出老者的实际情况。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默默的看着这个坐在石墩上哭成泪人的老人。
他们都想安慰，却都知道无从安慰！
日寇气势汹汹来袭，一家三儿全部随军上了一线，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没有荣耀，唯有煎熬！
“夫子，我老朱没别的，就是有把子力气，以后你家的活儿，尽管唤我，老朱保证干好，不收钱！”
“算我一个！”
“加上我！”
“你们都帮着干活了，那老子干啥子？算球，29军的兵能死，老子就不敢死吗？”一个年约三十许的汉子朗声丢下一句，就转身离开。
“老鲁，你去哪儿？”
“老子去报名参军了，兄弟们，日后江湖再见！”大冷天仅穿着一袭单衣的汉子远远丢下一句话，就消失在街角。
而这样的场景，在平北城绝不是孤例。
设在平北城门外的29军招兵处不到中午，就已经人满为患，把招兵处坐镇的陆军中校着实高兴坏了。
1500预备役兵几乎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招满的电文传至29军军部，那位陆军上将亦是振臂高呼：“民心可用，军心可用，此战我必不负华北民众所托！”
来自民众的拥护，对于这位出身旧军阀的将领来说，甚至比得到北方军事委员会的嘉奖令更为振奋。
这，或许是29军指挥部一众人员认为这是自家这位长官在这场战役中最为高光的时刻。
但，他们都错了。
他们这位将军，会因为更大的胜利而成就他人生最为辉煌的四年！
29军，也将因为此战，一战成名！
“这就是战争，我们是军人，就得学会接受不断地离别。”
曹烬拍拍不断提起袖筒擦拭脸庞眼眸已是通红少年士兵的肩膀，眼神重归平静。
“对了，如果你以后有机会遇到楚记者，记得替我跟她说，她的文章写得很好，我满意这个礼物！”
“长官，还是你自己跟楚记者说，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但这个，我不做，不吉利！”何不凡却坚定的摇头拒绝。
“你这小子，那来的那么多神神鬼鬼！”
曹烬哑然失笑，却也不再强求。
一般来说，请人代为转告或是战场上看照片，那都是给自己插旗！能不插还是不要插的好。
......
217团临时指挥部其实就是个树枝给搭的窝棚，着实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若不是‘窝棚’两侧都构筑有野战壕、防炮洞工事以及有至少一个警卫排拱卫，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步兵团级指挥所。
不过，也由此看出这位曹烬仅见过一面的陆军上校是个注重干实事的，并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报告！”曹烬在简陋的木门前立正，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进！”里面闷声回应。
曹烬推开木门，进入窝棚内，里面就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阴暗，屋内正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背对着他坐着，目光凝视着铺在简易木桌上的一张地图，并没有因为曹烬的进屋而立刻回头。
曹烬立刻立正站好。
这都是曹烬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首长要问要说什么，自然会说，不要多嘴。
尤其是在首长不痛快的时候。
“曹排长，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看待前夜我2500敢死队袭杀日寇一战之辉煌战果？”
良久，一直凝视地图的陆军上校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曹烬，声音低沉的提问道。
曹烬微微一愣，却是很快反应过来，略微思考组织了下语言，回答道：“职下以为，对于我华夏军民来说，此战我29军将士不怕牺牲，杀倭寇千人，破坏并缴获武器数以百计，极大的打击了倭寇气焰，并鼓舞了我中华军民的抗战之信心，是极为辉煌一战，参战之官兵，必将名留青史。”
“你倒是个有学问的人，话说得既漂亮又慷慨激昂，和那帮家伙们有的一拼。不过，我怎么感觉这话里有话啊！”
王大海深深的看了曹烬一眼，目光微微闪动。
“长官英明，职下是还有些想说的，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烬微微叹了一口气。
“讲，有什么不当讲的？你娃那会儿都敢驳了老子的面子不要官只要一把破日本刀，这会儿睡了一觉倒是胆子变小了。”
王大海瞪了一眼曹烬。
“对我华夏军民，29军此战自是名垂青史，但对于军事委员会那群大老爷们来说，却是只有四个字可以送给他们。”
曹烬略一停顿，却是很直白的说了出来。
“虽胜犹耻！”
王大海眼皮猛然一跳。
这位29军悍将或许想过曹烬这货可能不会按理出牌，却断然没想到这货竟然会如此奔放。
一家伙把那群坐镇平北城乃至金陵的大佬们全部给骂了。
但是，真的是好爽啊！
那可是王大海一直想骂他们却一直没敢骂出口的话。
“混球，出了这个门，以后你还是把你想说的都给老子烂到肚子里算了。你这胆也太肥了些。”陆军上校拿手点了点曹烬。
看似是批评，爱护之意却是满满。
就像，曹烬当年的大队长。
“哈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笑。
简陋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普通蓝色军装、身材敦实、打着士兵绑腿、斜挂着一把盒子炮、背着一把红缨大刀的军人站在门口。
乍一看，气质也就和王大团长的那个警卫排长差球不多。
曹烬虽然不认识这位，但直觉告诉他，敢就不用通报这么随意就推开王大团长门的，在这片战场上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果然，一看来人，王大海立刻站起身，朝着这位打扮朴实的军人立正行礼：
“旅长，你怎么来了？江大头他们如此不懂事，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迎一下你。”
“我听说老子要抽你老王手下的兵用，你老王有些情绪，这不来看看你嘛！”
敦实军人微微一笑，却是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曹烬。
“刚刚说送那帮大老爷们四个字的是你吧！”
“是的，长官！”
一直很淡定的曹烬看着这个打扮朴实的中年军人此刻亦有些心潮澎湃。
能被王大海称之为旅长的人，除了那位在数年后七七事变中战死沙场的抗日名将，还能有谁？
“哈哈！好，那我也送你四个字。说的好，骂的妙！”
敦实军人再度放声大笑。
“旅长，这好像是6个......”王大海眨巴眨巴眼。
“这位小兄弟总结的太过精妙，我赵某人额外加赠2个不行？”
敦实军人斜了一眼自己麾下以勇猛而著称的头号大将。
“嘿嘿，旅长，我的意思是，有些话，不能多说，不能多说。”
王大海连忙陪笑道。
“那帮坐在豪门大宅里的大老爷们能让我军将士以简陋大刀去和装备精良的倭寇拼命，获悉胜利消息后更是以失当之势吹嘘，大谈我部以土炉炼制之大刀是什么神兵利器，我们这些流尽了鲜血的大头兵们骂他们又怎的了？
若不是日寇当前，我29军将士的大刀就该砍了这帮虚伪小人的狗头！”敦实军人说起这个，却是怒容满面。
夜袭喜峰口一役29军战果辉煌，随217团行军的楚晴如实将前线战况写成简讯在清晨就发回平北城报社，报社于晨9点就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刊发出去，平北城内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长城沿线20万大军也因此战而士气大增，这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可到了下午，全国几大重城的报纸转载这一消息的时候，就因为一些有心人的参与，报道严重失当，将29军用土炉自己炼制的大刀吹成了神兵利器，说什么西北军大刀一刀挥下，倭寇连人带枪皆成两半，仿佛战争获胜的根本因素并非是精心的谋划和战士们的英勇，而是源于大刀。
这让29军高层将领们简直难以置信，他们手下的兵拿着最简陋的武器和日军拼命，那些经常克扣军饷的大人物们竟然还腆着脸吹大刀是什么神兵利器。
做为军人，谁不知道装了刺刀的长枪在白刃战中比大刀好使的多？29军近乎全员装备大刀是为啥？那不是因为步兵拥有刺刀的比例都还不到二分之一嘛！
而更让他们气愤的是，发放的刺刀钢质和日军的三八刺刀差太远，有的甚至刺木板都能导致弯曲，这上了战场拼起刺刀来，不是纯纯白送？
或许只有说出这四个字的曹烬心里最清楚，29军高层将领们的愤怒绝不会仅仅只在自己的军营里，用不了多久，37师那位陆军中将就会当着采访他的记者的面，把这四个字宣之于众，狠狠地在那些达官贵人脸上扇一记响亮的耳光。
将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胜利，绝不允许任何人的亵渎，以及用来掩饰他们的不作为。
显然，说出这四个字的曹烬很对眼前这位少将旅长的胃口。
“你叫什么名字？”敦实军人语气温和的问道。
“旅长，他就是曹烬，我上午跟你要的营长，就是给他的。”
王大海主动帮曹烬回答道。
“原来你就是被老王吹上天的曹烬啊！连斩倭寇32人，还有一人为少佐步兵大队长，原本我还有些不信，现在一看，却是信了几分了。且不论其他，你这胆子的确要比很多人大的多。”
敦实军人再度展颜而笑。
“好！那我109旅机动营营长的职务你是当得起了。”
......
老王和曹烬两人面面相觑，集体懵逼。
但显然，陆军上校和陆军少尉懵逼的点明显不太一样。
老王懵的是，旅长来的时候明明说好是来安慰他的。
结果好家伙，安慰的话半句还没说，就先吭哧上来掘了一锄头。
这都已经不算是挖墙角，而是把整面墙都给挖倒了好嘛！
老王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而曹烬懵的是，在这个时代，给他升再大的官有个球用？
本能的想拒绝。
然并卵，系统跳出来了！
PS：还是一章大章合并发了，明天还是分为两章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