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丝绸店唤作老陈绸缎铺，是个二层小楼，楼梯上有门户，此时关着，应该是下面经营，上面居住的格局，后边还有个院子。
店里就一个掌柜的和一个小伙计，掌柜是个约摸四五十的中年人，身材颇高，体型瘦削，穿的干净，举止得体，让人不禁心生信任，不过面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活计手脚利落，双手洗的干净，指甲也修剪整齐，给客人拿货、展示的时候，没有在缎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韩斌观察了一下两人，便对孙光大道：“这家看着不错，就在这买吧。”
孙光大虽然被韩斌拉了进来，但表现的还是有些犹豫，“还专门给郑新兰买礼物，不用了吧？再说了，这丝绸什么的，都是资产阶级才买的东西，咱们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哎呀，你就别矫情了。”韩斌成长的年代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只要用的是自己的钱，只要自己能承担，只要是市场上合法交易的商品，买什么都不应该承受别人的非议。对孙光大这个时代人的观念，认同的、需要绷紧弦的才会接受，买奢侈品绸缎这件事，显然，在韩斌看来，没有需要绷紧弦让自己接受的必要。
“绸缎而已，老百姓有大事的时候，能买得起的，谁还不想着置办一些？和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大家对更好物质条件的一种追求罢了。”
“老百姓能追求物质享受，可咱们是革命者，怎么能追求物质享受呢？这不是低级趣味吗？”
“不应该追求物质享受，但也不能没苦硬吃啊......”
关于这个问题，韩斌想说的不少，但最终他只说道：“别墨迹，快选一个！”
最终，也不知道是因为韩斌的坚持，还是孙光大需要韩斌的坚持，总之，他买了一条丝巾作为礼物。不过再离开时，孙光大口中犹自说着又贵又不实用，性价比太低。要韩斌来说，孙光大和郑新兰现在都相互有意思了，也就差一个契机而已，这条丝巾正好算是一个契机，一条丝巾换一个媳妇儿，这性价比低吗？高到飞起好吗？他是不知道后世要交往、结婚的各种成本会有多高。
两人来到郑新兰家附近，经过特务张友一开办的宏顺贸易行，孙光大不自觉眼睛就往那边瞟，韩斌发现拉住他提醒道：“老孙，自然些。这个地方既然是特务联络站，里面肯定不止一个特务，说不定都是。小心些！你那眼神锐利得跟刀子似的，生怕他们不知道你在观察他们吗？”
为更自然遮掩，韩斌拍着孙光大肩膀，扬声道：“紧张什么，你现在是给郑大夫道谢而已，还不是毛脚女婿上门，郑老爷子不会拉着你问东问西查户口的！”
孙光大也反应过来，顺着韩斌的话头：“你说什么呢，我跟郑新兰不是那种关系，八字还没一撇呢！”
“嘿嘿。”韩斌笑笑不说话。
孙光大转移话题：“对了，毛脚女婿是什么意思？毛手毛脚的女婿？”
韩斌也不是为了让孙光大尴尬，只是为了让孙光大刚才的紧张状态有个解释，不说打消，只是尽量减轻特务的疑心，便顺着他的话道：“所谓毛脚女婿是南方的一种说法。你说，一个人要是脚上长了毛，那是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女婿第一次上门见娘家人不就是这样的状态吗？”
“还蛮有道理。”孙光大想了想，表示认同。
“好了，到了，转过来我看下，嗯，头发整齐，衣服整洁，礼物齐全，没毛病，按电铃！”
两人在门外等了好一会，门才再次开启，这回出来迎接的人变成了主人郑新兰。
“孙光大！你怎么来了，你的伤才......”郑新兰见孙光大穿着西装拿着礼物上门显得很是高兴，笑眯眯的，不过高兴之余又对他的身体情况很是关心。
见郑新兰提到伤，孙光大害怕她说漏嘴，把自己受的是枪伤给暴露了，赶忙截住话头道：“这不是来看看你，顺便表示下感谢吗？怎么，不请我进去？”
孙光大说着，眼睛还往旁边宏顺贸易行瞟，这一瞟还真有发现，贸易行门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正向这边走过来。幸好，把郑新兰的话头给截住了，不然真就可能暴露了。
郑新兰见孙光大跟自己说话，眼睛却往旁边瞟，下意识转头去看，韩斌赶忙出声拦住：“郑大夫！老孙可是专门给你买了礼物，很用心的！”
此时郑新兰也感觉到了不正常，聪明的不再去看，说话也只是嗯啊应付，没有提及其他。
“郑小姐，这是有客人啊？这两位是？”西装男子走到近前，随口跟郑新兰打了招呼，话题就转到韩斌两人身上。
“张经理啊，哦，对，他们都是来找我的，这是孙光大，这是韩斌。”
“你好，你好，鄙人张友一，忝为隔壁宏顺贸易行经理。这两位在哪里高就？”张友一作势要握手，孙光大以两手拿着东西拒绝，韩斌的手上没有茧子，放心握了上去。打过招呼，张友一没有直接询问二人，反倒是跟郑新兰又说起来。
韩斌两人当然不可能看着郑新兰这么个普通大夫去面对张友一这个狡猾的老特务，不等她开口韩斌就直接道：“我们俩现在做点小生意，这不，刚刚来北平，还没看好做什么，想着郑新兰是我们朋友，来看看她。”
说着，韩斌指向宏顺贸易行门口忙碌的众人，道：“张经理，我看你这生意很红火啊，不知道做的什么？有没有能合作的，让我们也跟着挣点小钱。”
“哦，没什么。我这就是瞎忙，挣点糊口的小钱而已。要说生意，郑老板才是做大买卖的，你们找我可找错人了。”
“哎呀，张经理，不要那么小气嘛，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分一杯羹，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韩斌仿佛真是个找机会的生意人般一直打听，孙光大也在旁边助攻，这反客为主让张友一有些招架不住，糊弄两句之后便离开了。
郑新兰拉着两人进了院子，大门关上，往里走了一段，远离了门边，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咱们这回准备不够充分啊。”
“是啊，还好刚才他没听到郑新兰说我受伤的事，不然刚才你初到宝地的说法就露馅了。”
旁边的郑新兰问道：“你们俩这是有任务？孙光大，什么任务啊？”
“具体情况不能跟你说，得保密。”孙光大很有原则地拒绝了，这很好，只不过态度有些生硬，韩斌赶忙帮他打圆场道：“执行任务只是一个方面，感谢你也是真的，孙光大真的特地给你买了礼物！”
“是吗？”郑新兰恢复笑容，期待的看着孙光大，看得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韩斌拍了他一下，他才道：“其实是韩斌坚持要买，我觉得......”
这话说的，还不如闭嘴直接把东西给人家呢，还好，郑新兰没有介意，只让他说到一半就将礼物拿了过去，毫不见外拆开了。
“真漂亮！你看，我戴着漂亮吗？”
“漂亮，漂亮......”
“咳咳！”等了一阵，围观的韩斌才对郑新兰道：“郑大夫，你们这可以看到隔壁宏顺贸易行的情况吗？”
“可以啊，我们家有间小楼紧挨着院墙，二楼正好可以看见对面院里的情况。”
“太好了！郑新兰，我们能去看看吗？要是合适，这两天我们打算借你的地方监视对面的贸易行。”
“可以啊。不过借用的事情你得跟我爸说才行，我先带你们去见我爸吧。”
也不知道是真的情商不够，只考虑工作，还是下意识想将见郑新兰父亲的拖一拖，孙光大道：“要不咱们先去看看小楼吧，要是合适，我再去见你爸。”
“老孙，这怎么行？哪有到了家里不拜见主人的？要是地方不合适连主人一面都不见，这也太没礼貌了！”韩斌想说太现实，或者太功利的，但最后还是用了“没礼貌”。不只是孙光大虽然行为上显得实用主义强了些却只有务实没有凉薄，也不只是因为两人是同事，要互相留脸面，很多话不好说，还因为，孙光大和郑新兰，虽然还没成，但明显郎有情妾有意，他们可以算是一家的，疏不间亲，自己说孙光大，只会两头不讨好。
“对啊，你先去见我爸嘛。不用怕，他很和善的。”果然，幸好自己没有用太负面的词评价孙光大的行为。
“我怕什么？枪林弹雨我都不怕！”
“那就走？”
“走着！”
见了郑老板，郑新兰给介绍的时候没有袒露两人的身份，而是称两人是她的大学同学，刚从外地来北平，今天来看望她。
郑老板经商多年，乱世之中维持了那么大一份家业，眼光自是十分毒辣，与两人握了握手，感受了下孙光大手上的茧子，目光又在二人皮肤上一转，似有所悟，但见两人一脸正气，嘴上就没说什么，只是按着郑新兰的话头来，权当她说的都是真的。甚至当她说到两人初来北平没地方住，自己想请他们到家里住的时候，很自然道“合该如此”。
郑新兰没有察觉郑老板的异常，孙光大似乎是因紧张，也没注意，韩斌却注意到了，对着郑老板微微点头。
寒暄过后，两人正要离开，郑新兰的哥哥进了客厅，他见过孙光大，知道他是警察，正要开口，郑新兰连忙截住，再次介绍称两人是自己大学同学，只不过这次凑到他哥哥跟前警告了一句，让他别说漏嘴。
三人走出客厅，见四周围没人，韩斌道：“郑大夫，你找个周围没人的时候，跟你父亲坦白我们的身份吧。”
“啊？你们不是在执行任务吗？这合适吗？”
“合适。而且，以郑老先生的精明，我猜他已经知道我们不是你的大学同学了。只不过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才顺着你的话头接下来。你跟他说清楚，也免得他担心你。再说了，毕竟你父亲才是家里主事的，他知道了，也能更好的给我们掩护开展工作不是？老孙，你说呢？”
“对，不能让老人担心。”
“好吧。”郑新兰居然颇为失落，“我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好，没有破绽呢！”
“郑新兰，你这有什么好失落的？再怎么说，这也是撒谎，做的好你才该失落，再说了，你是大夫，只要医术好就行了。”孙光大安慰一句。
“也是！不管了，走吧，咱们去小楼看看！”
小楼很久没有住人了，楼下堆放着一些杂物，楼上也积了不小一层灰。
“这条件太差了，怎么能住人啊，我让人来给你们打扫一下吧。”
“不用！”孙光大直接拒绝，“这栋小楼跟隔壁紧挨着，动静太大的话，对面很可能就发现有人住进来了，就这样吧。我们俩自己动手清扫一下就行了。”
“可是，这条件......”
“没事！”孙光大再次强调，“真不用那么麻烦。”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郑新兰，你能给这里拉一条电话线吗？我们监视的时候，有情况也好通知所里。”
“没问题，我等会就叫人拉过来！”见自己能帮上忙，郑新兰很是高兴，一口应下来。
三人一起动手将二楼清扫干净，拿了一床被褥铺好，又拉来了电话，看着准备好的观察哨，韩斌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郑新兰，那我们先走了，回去拿些东西，晚上再回来。”
“好，我送你们。”
“不用了，你也忙了那么久，回去休息吧。”
“送了你们我再去休息。”
“哎呀，你俩别你侬我侬推来推去的了，有那功夫都到家了，赶紧走吧！”韩斌半是打趣半是催促道。
“韩警官！”“老韩！”
不管两个被点破尴尬的男女，韩斌当先一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