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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

热闹一夜的许村,除了几个值夜的侍卫,大多数房间已经开始熄灯入睡。

苏尔发喝了许初六这个兽医的草药后,发了一身汗,早早就在房间里沉沉睡去。

唯独吴应熊对着暖炉前的火光,吃力地看着山河地形图。

这个时代的地形图,实在太抽象了,要不是自己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恐怕是连看都看不懂。

“叩叩”,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少爷,您睡了么?”鲁虾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要跟吴应熊说一下,“老里长有件事,想麻烦我们。”

吴应熊打开房门,就看见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杨由功、鲁虾和老甲长那张谄媚的老脸。

站在不远处,还有七八个少女和年轻妇人的身影,通通低着头扭扭捏捏望着脚背。

“老甲长,这么晚了,啥事啊?”

吴应熊有点搞不清楚,大半夜的,这老头是想干嘛。

“少爷,您是好人,你今天这几十两银子,帮了我们村大忙。本来老朽不应该得寸进尺的,但村子穷,只能腆着脸求您好人帮到底,帮帮她们,把她们要了吧。”

听到老甲长说“要了”,吴应熊第一反应是他们村子看上他队伍里汉子多,想把村里的女儿给嫁出去。

搞得吴应熊心里美滋滋,还以为自家队伍纪律严整,深受老百姓爱戴。

咧着嘴笑哈哈,客气地推辞着说什么“舍不得,我们有官务在身;等官事了了,再来说媒”之类的客套话。

见吴应熊会错意地拒绝他,不太会表达的老甲长急得直跺脚,赶忙介绍自己带来的这些女子,都是干净人家,长得年轻标致,有还没生养的,也已经生养好的。

说到心急时,连方言都飙了出来。

“公子不要嫌弃啊,你看这些女娃,个个都是奶子大,屁股大的咧……”

“老人家,我们真的有官务,没法留下来给你做女婿……”

月光下,一个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普通老头,跟一个未经历民间贫苦的王府世子,一老一少在房门外推来推去,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一旁的鲁虾看不下去了,在吴应熊耳边轻声解释了老头真正来意后,吴应熊“啊”地跳了起来。

随后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望向老甲长,希望从他口中获得答案。

可在老甲长眼神里,吴应熊看到更多的,是双眼流露出炽热的期望。

“公子,您发发慈悲,要了她们吧,让她们伺候各位老爷。公子放心,老朽特地让她们烧水,都洗干净了。”

为了让吴应熊他们要了这群女娃,老甲长这回算是投了大本钱了。

不仅匀出了原本用于食用的井水,又舍出自家的柴火烧开净水给这群女娃洗澡,还换了身算是干净的衣裳。

要知道,老百姓口中“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柴,可是生存第一刚需,没米没油还能挖野菜,剥树皮,甚至吃观音土顶一顶,可没了柴火,冬天连熬都没法熬过去。

而每一片的山林,都是有主人的。

没有土地的农民们,为了冬天的那点热量,想尽一切办法,有时候为了柴火,往往都得走上十几里路的山地,去拾干枝枯柴回来生活作饭。

至于洗澡,那更是要用到水和柴火,这可是个奢侈玩意,有些人一辈子才洗几次澡。

“公子您看,这个女娃水灵着呐。她爹、她三个哥都死了,家里还剩一个老母在床上躺着,家里还有个八九岁的弟弟,为了吃药和吃粮,家里已经欠了一堆债,就让她今晚陪公子吧。”

老甲长招呼一个皮肤粉嫩的大眼女娃过来,努力地向他推销介绍。女娃扭扭捏捏,偷偷望了一眼眼前的贵人,虽说脸上害羞,但也没拒绝,反而眼神中带着期待。

“公子,若是嫌弃这娃不懂事,也有二十多的大姑娘,公子你喜欢哪个都行。”

说完之后,老甲长觉得好像说少了什么,补充一句:“一起让她们伺候公子也行。”

他意思很直白,就是让这些女娃来陪他们睡觉,然后给她们点钱,好让她们活下去。

而这些女娃,都有个共同点,她们家要么是家里男人死了,要么就是残了。

几十年的战乱之后,男人死伤过半,甚至十不存一,活下来的那些,非死即残,那农村留下的老弱妇孺,她们能怎么办?

嫁给有钱人当小妾、做奴婢?

想多了,哪有这么好命。

有钱人家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进的?是你想来当小妾奴仆,就能当的?

按理说,一个家庭丧失劳动力,基本就已经是垮了,剩下的女眷,除了被人要走,要么沦落为娼妇,要不然早晚得饿死。

而这些女娃被人娶回去当婆姨,也是一种妄想。能有几个男人能娶得起?又有多少余粮,能多娶几个婆姨?

多少男人连自己都养不活。

平心而论,村子里出现这种情况,在彼时的大清治下,极其常见,并不能怪罪老甲长,他算得上是个好人。

村子虽然穷,但至少在大冬天里,吴应熊发现整个村子居然没有一个死人,说明老甲长真的为了这村竭心尽力。

至少这群没活路的女娃,没被饿死冻死。

身为这一片天地上的“天”,能从生存的角度给这些女娃找活路,老甲长也算深明大义。

再加上年景不好,今年冬季下雪极少,古话云“大雪不雪明年旱”,估计明年开春,又是个旱年。

老甲长必须得为全村明年的税赋考虑。

至于道德、礼义、廉耻,那是吃着饱饭的读书老爷念叨的东西,在穷人的肚子和严寒、干旱面前,全都抛一边去。

仓廪实,才来谈荣辱。

吴应熊沉默了。

许久,一声轻叹。

“老人家,这钱你拿着,这些女娃娃,就让她们……”

吴应熊从怀中掏出银票,正想塞给老甲长,突然,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杨由功赶忙制止。

随后把吴应熊拉进房间,压低声音道:

“应熊你心怀慈悲,但若是你不想要她们,就把她们赶走,一分钱都不要给;如果要给,就得让她们来伺候,要不然,白给她们钱,这是在害了她们,更是坏了规矩!”

吴应熊不说话了。

虽然杨由功的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如果因为心善而白白施舍给她们银两并且她们不需要付出代价,那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其他村民会怎么想?

只有她们穷?

我们也穷啊,我们的妻女也能陪你睡觉啊。

那你睡不睡?

睡了,那就是不公平,凭什么她们不用睡就能拿钱?

不睡,那你给不给钱我们?

不给我们钱而给她们钱,这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不用陪你睡,只是在你面前哭哭穷,你就肯给?而我们也哭穷,你却不肯给?

不患贫而患不均。

一旦心生怨念,那么她们这群人,在这个村子里……

而且这样做,不仅害了她们,更是影响带队伍!

弟兄们会怎么看你吴少爷?

原来你吴少爷这么心慈手软啊。

那好啊,以后我们不就可以不听你吴少爷的话了,毕竟做错了事,哭一哭就行了嘛。

军法?规矩?

哭一哭、诉诉苦就行了嘛,反正少爷慈悲嘛……

“给我滚出去,滚!”

沉默片刻后,吴应熊突然歇斯底里嘶吼着,不由分说地把杨由功和鲁虾推出房外。

“啪!”

房门被重重关上,只留下门外几人面面相觑,而老甲长眼中更是掩不住的失望。

就在杨由功和鲁虾转过身准备离开时,房里传来吴应熊的一声叹息。

“别亏待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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