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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搞什么官督商办。”

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缓缓道:“不止如此,如今特许经营的盐引制度,朕也打算予以废除。”

此言一出,不只是杨荣,在场众人,脸上皆是露出极度震惊之色。

自汉朝建立盐铁专营制度以来,后续的诸多朝代虽也有废除的先例,可最终就像陷入了一个无形的轮回,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却又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难以逃脱著名的桑弘羊三问。

此三问,就像三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历代统治者的心头。

其一,庞大的帝国日常运转所需的巨额财政开支究竟该如何解决?

其二,一旦遭遇紧急事务,国库空虚之时又该如何从容应对?

其三,怎样才能有效防止地方势力不断膨胀,进而抗命于中央?

说到底,桑弘羊三问的核心,还是帝国的财政问题。

国家需要借助盐铁专营来积聚财富,以此确保朝廷能够正常有序地运转。

同时,还有能力应对各种突发的紧急事务,并加强对地方官府的掌控。

通过形成中央对地方的财政优势,来有力地遏制地方势力的肆意膨胀。

然而,时移世易,这个曾经让无数统治者头疼不已的难题,随着朱允熥成立大明银行和税务司,已然成为了过去式。

大明银行直属朝廷管理,地方无权插手分毫。

这就意味着,大明银行所聚集的海量财富,皆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掌握国家的金融命脉。

税务司所征收的税赋,更是占据了全国整体税赋的七成以上。

并且,这些税赋在征收之后,皆是直接汇入户部的账户,与地方官府毫无关联。

仅仅是这两个机构的成立,便已经稳稳地确保了中央财政对地方的绝对优势。

更不必说,如今工业化进程已然启动。

朝廷资产部掌控着大量的工厂,这些工厂的利润都是直接上交朝廷资产部的。

它们便像是一个个财富源泉,源源不断的给大明朝廷供血。

如今,地方官府征税的权力虽然表面上未曾改变,可征收的金额也没有什么变化。

在中央财政收入激增的背景,它们所征税赋金额的占比,已经大大降低了。

曾经,盐引的税赋对于大明朝廷而言,是一笔至关重要的钱财。

犹如大厦的基石,不可或缺。

但放到现在,却已然算不上什么了。

然而,朱允熥之所以铁了心要废除盐引制度,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它与自己向富人征税、给穷人减税的理念背道而驰。

在朱允熥心中,这一理念是他治理国家、造福百姓的重要准则。

任何与之相悖的制度,都不应继续存在于他的大明王朝。

只不过,这件事急不得,只能一步步慢慢来。

杨荣听闻朱允熥要废除盐引制度,脸上瞬间浮现出焦急之色,急忙向前一步,拱手弯腰道:“陛下,这是为何啊?”

他心里清楚,如今朝廷财政状况本就紧张,入不敷出。

而盐业专营每年能带来数百万两银子的收入,这可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支撑,怎么能说废除就废除呢?

朱允熥迈步走到亭前的栏杆边,仰头望向那广袤无垠、渺渺茫茫的蓝天,悠悠开口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与天地对话。

稍作停顿,朱允熥转过身来,继续道:“盐,乃天下百姓日常生活所必需之物。”

“无论价格高昂还是低廉,老百姓都不得不花钱购买。”

“而且,不管是富户豪门,还是贫寒人家,他们在购买盐时所花费的金钱数额并无差别。”

“对于富人们来说,买盐所花的那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丝毫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对于穷苦百姓而言,买盐的支出,却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因为盐税的存在,因为买不起盐,由此引发的灾祸、动乱,数不胜数。”

“从前的张士诚之流,便是私盐贩子出身。”

“这些私盐贩子的出现,根源就在于盐税使得盐价高昂无比,普通百姓难以承受,才会滋生出这样的乱象。”

朱允熥的目光,从杨荣等四人身上缓缓扫过,缓缓道:“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也不瞒着你们。”

“朕从前便与姚广孝、杨士奇谈及过此事,朕认为,朝廷的税赋征收,理应向富人征税,给穷人减税,对那些极度贫困的百姓不征税,反而给他们救济。”

“朕要顺应天道,遵循天理而行,损有余而补不足。”

“盐税,便是典型的损不足以奉有余。”

“每一斤盐所征的税赋相同,每户人家购买盐时也都缴纳了一样的盐税。”

“表面上看似公平公正,可这恰恰是最大的不公平。”

“富人和穷人食用的盐量皆是一样,所以缴纳的盐税一样,可他们实际承受的经济负担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就好比拥有一百亩良田的富户,和连一亩田地都没有的贫农,却缴纳了相同的税赋,这怎么能一样呢?”

“这又哪里有公平可言呢?”

“天底下,绝大多数人都是穷苦百姓,富人仅仅占据极少的一部分。”

“也正是这些数量庞大的穷人,吃了大多数的盐,也承担了绝大部分的盐税。”

“长此以往,这种不合理的税赋制度只会导致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社会矛盾也会日益尖锐。”

“从前,朝廷财政困难,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依赖盐税。”

“如今,朝廷既然能够从大明银行、税务司,以及各个工厂等其他地方获得的资金,那么这项主要向穷人征收的盐税,就理应废除了。”

听完这番话,杨荣、杨士奇、夏原吉等人只觉心头猛地一震。

夏原吉向前一步,神色凝重,恭敬躬身行礼,道:“陛下心怀此等仁善之意,实乃江山社稷之洪福,更是天下亿万黎民之福。”

他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当下朝廷财政状况本就艰难,入不敷出。”

“若再废除盐业专营,这往后的日子,可就举步维艰了。”

“陛下有这份怜悯百姓的赤诚之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但真要废除盐引制度,还需从长计议,暂时先缓一缓为好。”

“待朝廷财政充盈,国库丰裕殷实之时,再行废除,也为时不晚。”

朱允熥脸色一正,断然道:“朕意已决,此事不能再拖延!”

他语气严肃,斩钉截铁。

“你们莫要只看到盐引制度给朝廷带来的赋税收入,却忽视了其背后隐藏的巨大危害,以及高昂的征收成本。”

“正如朕刚才所言,单是私盐贩卖一事,便引发了多少祸端与动乱!”

“沿海之地,乃至整个大明的治安,都因此而恶化了许多。”

“为了整治这些乱象,朝廷以及各级官府,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

“你们可曾仔细算过这笔账?”

“更不用说,社会动荡所带来的那些无形的成本。”

“若将这些加起来,恐怕早已远远超过每年征收盐税所获得的几百万两银子。”

社会综合治理成本,这在后世是一门专门的“科学”。

这个成本,不仅仅是国家为维护治安所增加的费用。

还包括整个社会的商人,乃至普通民众所额外增加的各项开支,由此给经济发展带来的阻碍。

比如说,某个地方私盐贩子猖獗,那其他做合法生意的商人,也多半都不敢前往该地。

因为私盐贩子乃是官府通缉的重犯。

在这个时代,对贩卖私盐的惩罚,相较于后世对贩卖毒品的惩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旦发现,就会人头落地。

说白了,敢贩卖私盐的人,皆是亡命之徒。

然而,毒品尚有禁绝的可能,食盐却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一日不可或缺。

故而,贩卖私盐的人如野草般,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源源不断。

某地若有大量这样的亡命之徒,治安又怎能好得起来呢?

商人们出于对自身人身安全的考虑,自然对这些地区敬而远之。

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商业日益繁荣,这些潜在的社会成本将会越来越高昂,远远超过征收盐税所得的那区区几百万两银子。

只可惜,大明的官员们,还不懂得算这方面的政治账、整体账,仅仅只看到了征收盐税所带来的眼前收益。

此言一出,杨荣、夏原吉等人,皆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们都是极为聪慧之人,饱读诗书且深谙政务。

此前不过是思维局限,未曾从这般独特的视角去考量问题。

如今经朱允熥提点,他们自己细细琢磨,便发觉其中所言似乎确实大有道理。

心中不禁暗自感叹,陛下不愧是陛下,真龙天子,天资睿智,远非凡人所能企及。

不过,夏原吉心中仍存疑惑,他拱手道:“陛下这番言论,大有道理,发人深省,臣受教了。”

拍了一句马屁后,他接着道:“不过,若食盐不由盐商经营,那朝廷又该以何种方式向百姓售卖食盐呢?”

“倘若对食盐售卖一事放任不管,只怕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便会趁机作乱,或哄抬盐价,或制造稀缺,或以劣充优。”

“依臣之见,诸如食盐、米粮之类关乎百姓日常生活的民生必需之物,朝廷还是应当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说到这里,夏原吉稍稍停顿了一下,又道:“陛下刚才提及进口货物之事,皆无需官督商办,莫不是心中已有什么更好的良策?”

“不错!”

朱允熥点了点头,道:“食盐、米粮等物资的采购与销售,朝廷虽可允许商人参与其中,但要实施严格且有效的把控。”

“国家的经济命脉,绝不能落入商人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道:“之前杨荣提到进口物资时,各部门各自为政,混乱无序。”

“朕决定成立一家专门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全权统管朝廷的各项进出口事宜。”

“日后但凡与藩国签订贸易协议,皆由这家公司负责操办。”

“其他官府衙门若有物资需求,不得擅自进口,而须行文给进出口贸易公司,由他们负责进口采买。”

夏原吉没作声,似在思索。

旁边,姚广孝手抚胡须,称赞道:“此举甚好。一来可避免各部门各自为政,相互推诿扯皮,提高办事效率。”

“二来进出口贸易公司能够启用专业的商业人才,这些人在商业领域经验丰富,眼光独到,远比那些只知死读书的官员更能胜任采买之事。”

朱允熥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朝廷用人,自当不拘一格。”

“读圣贤书的文人学士,有其可用之处。”

“会打仗的将军,更是保家卫国的栋。”

“其余之人,如能做科研的技术人才,以及有商业头脑的商人,皆各有所长,朝廷可择优而用。”

他神色一正,旋即吩咐道:“朝廷官员若有人对经商感兴趣,经考核合格后,可转调至进出口公司任职,朕绝对不会阻拦。”

“但若是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或者自恃清高,不愿屈尊从事商业采买之事,那就让他们闭嘴,莫要胡乱多言。”

“否则,朕必定严惩不贷!”

既然要大力推行改革,自然少不了会遭遇一些思想陈旧保守之人,他们对各项改革举措都嗤之以鼻,冷嘲热讽。

特别是看到朝廷资产部负责管理工厂、公司的人员,此前不少人科举成绩平平,甚至有人根本就未曾参加过科举,仅仅是因为精通技术,或者擅长企业经营,便被提拔重用,获得相当高的品级和俸禄,这些人心中便愤懑不平。

于是,他们对朝廷的改革,对工厂和公司从各个方面大肆抨击。

对此,朱允熥一直采取高压手段。

毕竟,但凡改革,一定会触动一部分既有利益者的利益。

如果不扫除这些障碍的话,改革便推行不下去。

严厉说完这番话,朱允熥语气和缓下来,道:“除此之外,成立进出口贸易公司,还有一个重要作用,便是方便对某些商品实施征税。”

“比如说,翡翠这东西,此前朝廷只是依照普通货物征税,税额低得可怜。”

“再加上翡翠本身价值评估难度极大,实际征税时,给出的估价往往低得离谱。”

他轻轻摇了摇头,流露出些许不满。

“朕觉得这样的征税方式必须改变,对于翡翠,就应该征以高额税赋,如同从前的盐税那般。”

这番话一出口,杨士奇、杨荣等人的脸上,不禁再次闪过惊讶之色。

夏原吉问道:“陛下心怀苍生,为了不与民争利,连盐税都免除了,那为何却要对翡翠征收高税呢?”

话刚说出口,他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眼睛一亮:“陛下的意思是,要对富人喜欢买的物品征高税?”

“不错,朕正是此意。”朱允熥微笑点头。

“食盐等物资,那是亿万百姓生存的必需品,朝廷理应全力保障供应,而不应在这上面谋取税利。”

“可翡翠这类东西,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用来御寒,对普通黎民百姓来说,毫无实际用处,不过是富人用来消遣的玩物罢了。”

“对于这种东西,朝廷就该征收高额的‘奢侈品税’。”

穷人的韭菜不能割。

因为他们本就生活艰难,再割他们就活不下去,就变成了“官逼民反”。

但富人的韭菜,那是必须要割的。

特别是这种自愿消费产生的“富韭菜”,必须要大割特割。

夏原吉斟酌着说道:“陛下所言,确实在理。”

“只是翡翠本身价值不菲,售价高昂。”

“若再征收高税,价格必将会涨上天去。”

“此物本也无甚大用,若价格暴涨,只怕会无人问津。”

“如此一来,朝廷岂不是反而收不到税了?”

“不会!”朱允熥坚定地摇了摇头,笑道:“爱卿平日里生活简朴,对这些追求奢侈品之人的心理,怕是不甚了解。”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东西卖得越贵,那些人反而越会抢着买。”

“要是大量开挖,敞开供应,且不收高税,致使翡翠价格低廉,他们还瞧不上,不愿买了呢。”

夏原吉闻言,不由得一愣。

他虽掌管着大明银行,堪称大明的“财神爷”。

但向来对身外之物看得极淡,一心扑在财政事务上。

对于那些富人追求奢侈品的奇特心态,还真是从未深入探究过。

“物以稀为贵。”

朱允熥脸上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

“朝廷必须将翡翠矿牢牢掌控在手中,严格限制翡翠原石的供应。”

“务必使翡翠一物难求。”

“再对翡翠征收高额的税赋,使其价格高昂。”

“与此同时,《大明日报》要不着大力宣传翡翠的诸多好处。”

“诸如在家中摆放翡翠,能够提升个人品味,彰显尊贵身份。”

“佩戴翡翠首饰,能保平安富贵等等。”

“总而言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翡翠是世间至美之物。”

“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若不使用翡翠装点一下,便是粗鄙无知、毫无文化底蕴之辈。”

“另外,让矿场精心挑选一些品质上乘的翡翠,进贡到宫中。”

“朕与宫中的嫔妃们,带头使用这些翡翠饰品,展现其高雅与华贵。”

“这个消息,必须要巧妙地透露出去,让天下皆知。”

“包括你们几个,也要配合朕演这场戏。”

“总之,要大造声势,全方位、多角度地将翡翠的价格全力拉上去,营造出一种人人都对翡翠趋之若鹜、疯狂哄抢的热烈局面。”

反正翡翠矿场掌握在朝廷手中,垄断了生产,再加上强大的舆论宣传攻势,还怕翡翠的价格不飙升上天吗?

到那时候,一千两银子的翡翠,有九百两是税收和利润,都进了朝廷的国库,这才叫妙!

这样割韭菜,穷人不会受到丝毫损失,富人也不会心生不满,反而会心甘情愿地主动让朝廷“收割”财富,堪称有百利而无一害。

既然如此,那他必须将“镰刀”磨得更加锋利,尽可能地“割狠”一点。

听到朱允熥这一番话语,杨荣、杨士奇、夏原吉、姚广孝四人皆惊得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可思议。

他们都是朝中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通。

瞬间便领会了皇帝陛下这一计划的精妙之处。

按此施行下去,弄不好仅仅是通过翡翠这一项,朝廷就能收获比盐税更为丰厚的钱财。

更重要的是,这种收钱的方式,不会像征收盐税那样,激化社会矛盾。

更不会将穷苦百姓逼至绝境,导致他们走投无路而造反。

“陛下这着棋,实在是高明无比,犹如神来之笔,令微臣钦佩得五体投地。”

姚广孝抚须微笑,脸上满是由衷的赞叹之色。

但很快,他语气一转,道:“可要顺利做成此事,还得看朱寿及前线远征军如何行事。”

朱允熥闻言,双目微微一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沉声道:“此言何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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