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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听闻此言,微微皱起眉头,追问道:“还有什么困难?”

杨荣恭敬地拱手弯腰行礼:“依臣之见,若要顺利做成此事,尚有三个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

他稍作停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一,当下户部的财政资金状况颇为紧张,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今年,朝廷接连对外用兵,战火纷飞,钱粮如流水般不断消耗,耗费无数。”

“与此同时,还有扩建宫殿,整改金陵城的道路,供水,排污,这些的开销也不小。”

“此外,全国到处都在铺设道路,并大量挖掘隧道、建造桥梁,以及修水库、筑堤坝等各项工程,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

“虽说自陛下英明决策,征收商税以来,朝廷的税赋收入有了显著的增长,可再多的钱财,也经不起这般庞大的消耗。”

“王佐主管户部,每日为筹措资金而绞尽脑汁,整天愁眉苦脸,四处奔波,却依旧不知从何处才能弄到足够的钱。”

“陛下让户部从国库里面支取资金,可据臣所知,国库只怕早已空空如也,难以为继了。”

杨荣话音刚落,夏原吉躬身补充道:“户部发行国债所筹集的资金,早已全部花完,分文不剩。”

“除此之外,还欠了大明银行近三千万两白银。”

“眼下的户部国库,确实已经如同干涸的河床,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财了。”

户部的国库,由大明银行代理。

夏原吉掌着大明银行,自然清楚情况。

朱允熥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原本从容的神情中露出一丝凝重。

说起来,从前大明修路、修河堤、建水库,所耗费的银钱确实不算多。

因为那时候,这些工程基本就是挖土、堆土之类的体力活,主要依靠免费的徭役,成本相对较低。

但现在,随着各项建设的不断深入,规模日益扩大,技术要求也越来越高,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说,如今修路的水泥使用量大幅增加,而建造桥梁更是离不开钢筋。

这些材料都需要真金白银去购买。

起初,水泥的烧制,仅采用最简单的工艺。

修路的时候,往往现烧现铺。

后来,随着质量要求的不断提高,烧制标准也随之提升,同样也意味着造价在节节攀升。

钢筋就更不用说了。

尽管炼钢的技术不断进步,大规模生产使得大明的钢铁价格迅速下降,然而在各项工程的推动下,钢铁的使用量攀升得更快。

以往,哪会有如此之大的钢铁用量呢?

更重要的是,为了提高道路的运输效率,后续修建道路的标准提高了许多。

新建道路的规格提升,原先已建成的道路也在进行加建和整改。

比如说,在原有的河道上,在过去需要渡船通行的地方,大量架桥。

朱允熥甚至已经下令大明科学院着手筹划设计金陵长江大桥,只待日后时机成熟,便立即开工建设。

除此之外,还有大规模的隧道挖掘。

其目的是让道路能够直接贯通,避免翻山越岭,缩短通行时间。

在一些山区,这一举措能将原本一两个月的路程,缩短至一两天。

但当下大明并没有后世那般先进的盾构机,只能依靠人力挖掘隧道,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也就是朱允熥极力要求,此事才得以推进。

毕竟,在朱允熥的记忆中,隧道的历史源远流长,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

早在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能够穿越高山、长度近一公里,并且可供马拉有轨货车通行的大型隧道。

清政府时期,修建的粤汉铁路虽未最终完工,但横贯南岭的铁路隧道却已全线打通。

既然他们能做到,如今的大明,在蓬勃发展的科技和日益强盛的国力支持下,当然也有能力挖掘。

故而,尽管大臣们对此事颇有微词,都不太支持,朱允熥却还是强推了下去。

技术方面,倒也不必过于着急。

完全可以在挖掘隧道的过程中,一边实践操作,一边总结经验教训,慢慢摸索学习,逐步提升技术水平。

然而,修隧道所需的资金,远远高于普通道路。

挖掘隧道的工作环境极其艰苦,对工人的体力和耐力都是巨大的考验,需要那些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人长期劳作,绝不是靠征发免费的徭役就能完成的。

朝廷只能花大价钱聘请专业工匠。

而且,给出的薪资还得足够诱人,才能招聘到合适的人。

毕竟,这个活实在太脏太累太辛苦了。

来干之后,还得将人留下,以此积累经验。

另一方面,在隧道没有全线贯通之前,还看不到回报。

相关的投入,都像是在往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扔钱。

类似的情况,在修建河堤加固和水库中也同样存在。

随着水泥和钢筋的大量使用,以及水库必备的闸门等设施的投入,建设成本亦是直线飙升。

水泥、钢筋,启动闸门的机关,都代表着实实在在的金钱投入。

修建新的宫殿同样是一笔巨额开支。

朱允熥规划要修筑的宫殿,规模比原来的宫殿可是大了好几倍。

金陵城的道路整改的开销亦不小。

如今的金陵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道路更加宽阔平坦,交通更加便捷。

这些改变的背后,是无数真金白银的支撑。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代的拆迁成本极低。

朝廷下令拆迁,没有谁敢不服从。

要是放在后世,光是拆迁这一项,就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即便如此,开支已经让财政难以为继。

军队方面,虽然战力得到了显著提升,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可军费开支同样是暴涨。

毕竟,以前按照老朱的军户制度,几乎等同于不花一分钱就能养着百万大军。

但现在的新军,每一支都是用数不清的银子打造出来的。

从先进的武器装备,火枪火炮火药,到士兵的训练、补给,人员的薪水,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

就连官员的俸禄,朱允熥也降旨增加了不少。

如此林林总总,各方面都在大量用钱。

尽管大明经济空前繁荣,商业贸易蓬勃发展,户部所得的税赋增长极快,但面对如此庞大的开支,也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也难怪王佐作为户部主管,要天天为钱发愁了。

见朱允熥沉吟不语,杨士奇也跟着进谏道:“陛下,如今大明各项工程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摊子铺得实在太大了。”

“据臣统计,眼下大明,有超过一半的劳力,在各个工地上劳作。”

“臣遍观历朝历代,从未见过国家同时动员如此庞大的劳力投入。”

“陛下,有些工程,是不是应该暂且先缓一缓呢?”

一半劳动力都在投身工程建设?

朱允熥听闻这个数字,心中猛地一震,着实被吓了一跳。

但很快又恢复了镇静。

长期以来,农村地区一直存在着大量的剩余劳动力。

这是因为农业生产有着鲜明的季节性特点。

有农忙和农闲时期。

在农忙时节,田间地头一片繁忙景象,往往是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一个人能当成两个人用。

可一旦到了农闲的时候,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实际上,农闲之时,大量的劳动力都处于闲置状态。

很多时候,即便看到他们在忙活,干的也不过是一些毫无实际经济价值的事情。

甚至干与不干,对家庭收入和生活质量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纯粹只是为了不让人闲着无所事事罢了。

还有很多人干脆整天躺在家里,为了节省那一两口粮食,尽量减少活动。

而今全国性的大规模建设,恰恰就像是一阵春风,将这些闲置的劳动力都充分动员了起来。

让他们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够凭借自己的劳动获得相应的报酬。

毕竟,朝廷在这些工程建设中,都是实实在在地给钱给银给饭吃,保障劳工们的基本生活。

这与历史上那些王朝大量征发徭役,百姓们不仅没有报酬,还要自带干粮,在繁重的劳役下苦不堪言,最终导致官逼民反的情况,有着本质的区别。

也正因为如此,此前朝廷大臣才没有上书反对。

要不然,似这般大量使用劳力,朝野早就沸反盈天了。

但话又说回来,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步子迈得太大,确实容易出问题。

若是资金方面真的出现了难以解决的困境,那就确实需要适当缓一缓建设的进度了。

目前的大明在国际上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并没有什么紧迫的国际竞争压力。

发展速度稍微慢一点,也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其他国家赶超。

反正,大明已经将其他国家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即便发展速度放缓,凭借现有的基础和优势,也不是其他国家能追得上的。

再说,大明的慢下来,也是相对而言。

相比海外的其他国家,已经启动工业化进程的大明,即使再慢,发展速度仍然会比他们快很多。

他们别说追了,只会越甩越远。

既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就不必过于心急。

保证建设的质量,确保每一项工程都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同时保障国家财政的安全稳定,让经济能够持续健康地发展,远比单纯追求短时间内的快速发展更为重要。

朱允熥思索片刻后,道:“建路修桥挖隧道,都可以暂且缓一缓。”

他微微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务必保证施工的质量,不必大量调集劳力,盲目地大干特干。”

“工程质量关乎国家的根基,切不可为了追求速度而忽视质量,否则后患无穷。”

杨士奇听闻此言,顿时如释重负,忙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

“陛下深谋远虑,如此安排,既能缓解当前的人力和资金压力,又能确保工程的质量,实乃明智之举。”

朱允熥对他的马屁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夏原吉,道:“国库没有钱,大明银行得解决这个难题。”

“这样吧,让户部发行三千万两银子的国家粮食安全专项国债。”

“这笔资金专门用于进口粮食、储藏粮食,以及粮仓建设,国债由大明银行承销。”

“大明银行可以对外销售这些国债,能卖出去的就尽量卖出去,倘若卖不出去,就由大明银行自行承担。”

他紧紧盯着夏原吉,问道:“这应该没问题吧?”

夏原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语气略带几分无奈道:“臣尽力办成就是了。”

“不是尽力办成,是一定要办成!”

朱允熥深深地望了这个管着大明银行,执掌大明金融牛耳的大臣一眼。

他心里十分清楚,以大明银行的雄厚实力,拿出三千万两银子肯定不在话下。

只不过,自己每次遇到资金短缺的问题,都找大明银行解决,夏原吉是担心后续还会有新的“任务”接踵而至,才故意表现得这般为难。

当家不易,特别是对于掌握着“钱袋子”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大明银行虽然家大业大,但各项开支也十分惊人。

每一笔资金的使用都必须精打细算,慎之又慎。

说到这里,朱允熥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刚刚情报局发来的情报,不是说已经与暹罗达成了进口胡椒和苏木的贸易协议吗?还有勃固的翡翠。”

“这些都是利润极高的产品,一旦卖到大明,就能获取数十倍的暴利。”

朱允熥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期待:“说不定,卖这些东西赚的钱,比进口粮食所耗费的钱还要多呢。”

杨荣见状,连忙躬身行礼,恭敬地道:“陛下,这便是臣要说的第二个问题了。”

“哦?”朱允熥好奇地望了过去。

“此前从倭国进口商品时,便已乱象丛生。”

杨荣语气平稳:“倘或由民间商人进行贸易,那也就罢了。”

“商人逐利,他们如何经营售卖,朝廷也无须过多干涉。”

“可粮食、金银、硫磺、铜锭这些货物,都是官府在进口。”

“承办的部门各不相同,管理十分混乱。”

“同样的货物,不同官府衙门,上报朝廷的进口价格,却高低不一。”

“进口的时间不一样,区别就更大了。”

“其中不乏铺张浪费,甚至贪污腐败之人。”

“中饱私囊,致使朝廷为此损失颇大。”

“如今大量从南洋进口货物,倘若再这样毫无章法地经营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朱允熥微微颔首。

对于杨荣提及的这些事,他其实早已看过相关禀报,心中有数。

虽说进口方都是大明官方,可具体负责的部门却繁杂各异。

就拿进口粮食来说,起初是由申城的地方官府承担起这一重任,后来又改为粮食和物资储备司负责。

而进口硫磺的,则主要是军工厂。

毕竟硫磺对于军工生产至关重要。

至于金银和铜锭的进口,便是由户部在管理,因为其涉及到国家的金融储备和工业生产。

这些物资的价格,就像六月的天,变幻莫测,一直处于波动状态。

每一笔交易,呈报给朝廷的数目都不尽相同。

对于私人商家来说,价格波动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风险,他们可以凭借灵活的经营策略去应对。

可对于大明朝廷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难题,大大增加了监管的难度。

谁又能说得清,这价格波动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猫腻呢?

是有人故意操纵价格,从中谋取私利,还是仅仅是市场正常的起伏呢?

这实在难以分辨。

朱允熥看向杨荣,问道:“那依你之见,有什么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呢?”

他心里十分清楚,杨荣既然当面向自己提出问题,必然是已经胸有成竹,有了应对之策。

身为政务大臣,职责所在,绝不会将问题一股脑地推给皇帝。

向皇帝提出来,无非是他所设想的解决方案,还需要皇帝的认可与拍板。

杨荣闻言,连忙拱手弯腰,道:“臣以为,对于向南洋进口物资一事,可以采取官督商办的办法。”

他微微一顿,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商人天生逐利,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会想尽办法去压低价格,往往能谈到最优惠的条件,这对我们降低进口成本大有裨益。”

“二来,像胡椒、苏木等物资,朝廷也难以直接售卖。”

“若是数量较少,还可以用于赏赐官员,彰显皇恩浩荡。”

“可若是大量进口,要卖给民间百姓,便只能依靠商人来完成了。”

“只要商人才有销售的门路,能够将这些物资顺利卖到百姓手中。”

“至于翡翠,更是如此。”

“其价格估值都极为困难,官府难以监管和售卖,唯有交给商人去经营。”

朱允熥听后,不由得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官督商办这种模式,在大明朝并非什么新鲜事物,早已存在于诸多领域。

此前,诸如瓷器、茶叶等物品,在开展出口贸易时,基本上都采用了官督商办的运营模式。

大明朝廷会制定统一的价格标准,严禁商人之间相互恶性竞争,打价格战,从而避免出口价格被过度压低,保证了国家的经济利益。

在国内,官督商办的典型就是盐业了。

食盐实行官营政策,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举措。

但具体的生产和销售环节,则是官府向盐商发放盐引,给予他们特许经营权,由他们负责实际操作。

这既保证了食盐供应的稳定性,又能充分发挥商人的经营。

此外,在战争时期,向前线运送粮食等任务,也常常采用官督商办的形式。

不得不承认,官督商办相较于封建官僚直接经营管理,优势明显。

那些通过科举,读圣贤书出身的官员,在经商做生意这方面,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一窍不通。

若仅仅是不懂,倒也还有补救的办法。

毕竟,他们能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至少证明其学习能力不差。

肯学的话,掌握商业经营也并非难事。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官员往往自视清高,骨子里看不起满身铜臭的商人,根本不愿意去学习如何经营生意。

如此一来,就陷入了死胡同。

若是强行让那些读腐了书的官员去涉足商业经营,那就如同将大把的钱财白白扔进长江,都打水漂了。

大明朝廷正是深知这一点,才推行官督商办的模式。

试图在官府管控和商人经营之间找到平衡。

但官督商办也并非什么多好的办法,其存在的问题同样不少。

在实际运作过程中,营私舞弊现象屡见不鲜,官场积习深重,生产效率低下,导致产品供应不足或质量参差不齐。

官商之间矛盾尖锐,相互扯皮、推诿责任的情况时有发生。

以盐业经营为例,那些手握盐引的盐商,又有多少真正将事情办好,真正为百姓提供优质食盐呢?

他们更多的是在追逐个人利益,钻政策的空子。

话说回来,若是让官员们直接去经营盐业,情况只会更糟。

毕竟,他们既缺乏商业经验,又难以摆脱官场陋习。

朱允熥静静地听着,心中反复权衡。

突然,他眼前一亮。

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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