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
自马良退出成都中央之后,为平衡双方势力,刘禅令李严领中都护,统内外军事。
李严受益州豪强恩惠上位,便投桃报李,上表升迁谯周、王谋等人。
王连死后,诸葛亮启用向朗为丞相府长史,同时提拔其侄向宠入朝。为了示以公平,在内外又陆续启用杜微、费诗、陈震、秦宓等人。
向朗师承司马徽,在年纪和名望上都颇受尊重。以他为丞相府长史后,益州派便不再更进一步,将风波在此处点到为止。
受同族牵连,马谡与他一同被流出成都。与马良相关者,一并罢黜不用。
好在在刘禅和诸葛亮的暗中斡旋下,他们二人随军一同囤兵汉中,暂置于魏延帐下。
来了汉中之后,他并不过问军事,只上心些钱粮调配。好在有马谡帮忙接洽,一年多的日子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经济。
经济是一场战争的命脉,谁掌握了经济,谁就有资格在称霸天下这场沙盒游戏中,掌握最为绝对的主动权。
马良点起一盏灯。
马谡风尘仆仆地翻身下马,将一卷文书交到马良手中。
“兄长,这批商队已经回到成都了。不出您所料,紫锦的销售非常好。自从前年的第一批挑紫锦向外售出后反响热烈,去年夏季的紫锦供不应求。今年即便是提高了产量,依旧是难以平息贵胄的热情,甚至有不愿透露者,加价数百万只为一件华服。”
“我已知晓大概。刚刚成都方向送来了辎重三十万辆,铢钱数亿有余。”
“为何有如此之多?”
马谡惊异。
“想来是大战在即,必须得立刻告知魏都督。”
魏延向来不怎么关心朝政,但军需粮草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角度,十分能反应身后朝堂对区域局势的规划。
“且慢。”
马良连忙将他拦住。
“若是丞相要用兵的意思,必然不可能只有后勤而无实兵。此份钱粮虽来自成都,却大概率不是要现在用兵,而是另有他用。你就当不知此事。”
“好。”
马谡知道马良这一年多中,和往来商贾多有交流。背地里到底谋划着什么,他也不方便多问。
“幼常。”
“怎么了?”
“成都那边……可有秉儿的消息?”
“您随军来到汉中之后,秉儿就被陛下诏入了皇宫,现在跟着黄门侍郎董允做些杂事。”
“那就好。你先去吧。”
“哎。”
马谡走后,马良轻轻将面前的灯吹灭。
不远处,一盏新的光束亮起。
“你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吗?”
“正是因为太相信,所以才不能告诉他。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但是他还有很多选择,不应该由我决定。”
“你们这些满脑子算计的人,难道不会头痛?”
“正如都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时,不会考虑身体上的苦楚一样。”
魏延哼了一声,提着手里的灯走到马良面前。
“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此多的粮草,究竟要作何用途?”
“自然是备战。只不过不用都督备战。”
“这是为何?”
“敢问都督,从汉中出兵至曹魏属地,大约要行军多久?”
“行至扶风不过一日。”
“那便是了:您在此处练兵演武,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都督之勇武我不怀疑,只是当下局势,当考虑风险与收益才是。曹贼兵多地广,只要不是以小博大,那便是失败。”
“好好好,随你怎么想。”
魏延无所谓地耸耸肩。
“但是话又说回来:都督想不想建功?”
“马大参军,您还是少操点闲心吧。”
魏延不满马良刚刚和自己抬杠时的语气,此时便不太想搭理他。
但是马良很显然并不在乎。
比起和朝中的那些人打交道,和直来直去的武将们打交道明显要舒服的多:
“若我说,我有一计,可令北方几郡不战而降呢?”
“哦?”
魏延来了兴趣。
汉中这地方,是个人都知道是对外用兵的好地方,所以和曹魏的边缘交界处一直摩擦不断。
刘禅登基前后国力衰微,几个郡的魏兵便经常性地向周遭挑衅劫掠,魏延驻汉中早有将其一并推了的想法,只可惜实力不足,隐忍至今。
“都督若有兴趣,就请与我登哨塔一聊。”
马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此时正处黑夜,除了哨塔上有几个火把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黑。
这时登塔……
“参军可是要拉我同归于尽?”
“您真会开玩笑。”
马良冲他笑笑,然后自顾自地登上最近的哨塔。
魏延见马良如此傲慢,便啐了一口,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您看。”
马良登上哨塔后回望身后,那是南中的方向。
“我虽不在朝中,但也不曾忘记国忧:这两年的朝中决策,我也知道一些。
在我离开之后,朝中换了一大批官员。有受我牵连的,也有因我而高升的。无论如何,这批官员总算是能做到面上的和睦相处。
丞相借着这次机会,立刻抽出身来定了南中。不得不说,李严在背信弃义方面也算是有一套:高定死于乱军之中,雍闿带着部分家财流亡东吴。”
“您说重点吧,我不想听这些东西,跟我关系不大。”
魏延不耐烦地打断他。
他们二人现在身处哨塔的火光之下,若是有刺客以弓狙之,恐怕此时他们就和靶子没什么区别。
“好,我说重点:丞相定南中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北伐。北伐自然是从汉中出兵。”
马良转过身来,望向另一边:
“古书有云:祸莫大于轻敌。若是行无行,攘无臂,仍无敌,执无兵,则我军不可进也。但反之亦然:如今丞相粮草已至,北伐之心彰明较著。都督何不借此在边境侵扰之以待后续?”
“啧。参军刚刚才云:‘您在此处练兵演武,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这时反而又让我前去侵扰,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
马良微微一笑。
这一年多中,他不曾向魏延建议一计,魏延也不曾问他。
但就是因为他们这种心照不宣地互相冷漠的态度,才更能让他的话显得特别:
“都督且听我言:您可将边境士兵的待遇提高数倍,然后日日待以美酒佳肴。逢周见节则设宴,极力营造祥和之相。”
“这有什么用?”
魏延摸不着头脑。
成都的确来了许多钱不假,这么做也支撑得起不假,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如今曹魏与东吴交恶,东边战线紧急,曹丕所有精力都在东边则首尾不能同顾,西边的边防魏军必然遭到冷落,从而心生不满;
都督此时以喜乐之色相诱,定能撺掇许多魏军叛降之心。您再私下以厚币贿之,待丞相大军一到,里应外合,大业可成。”
“有道理。”
魏延听完,发现马良的心思果然细腻,盘算的也颇有道理:
“依参军之见,我们何时行事最为方便?”
马良眺望了一眼远方。
“从今日开始。成都钱粮已至,便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