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歌蹲在田里补秧,裤腿卷到膝盖,泥水泡得脚趾发白。
阿箩拎着竹筒挨家送凉茶,小丫头今儿换了红头绳,发梢上别着朵蔫巴巴的指甲花。
“陈大哥尝尝,薄荷叶煮的!“竹筒递到跟前,陈长歌仰脖子灌了一口,喉头突然发紧——这哪是薄荷,分明是碾碎的腐骨花瓣,甜腥味儿直冲天灵盖。
秧针戳进泥里时带起串水泡,每个泡里都裹着星砂。
隔壁田的王铁匠忽然“哎哟“一声,他手里的铁耙子勾出团黑乎乎的东西。
陈长歌趟着泥水过去看,竟是团缠满水草的青铜链子,链环上饕餮纹的眼珠子还在转。
“晦气!“王铁匠一脚把链子踹回水田,耙齿上却粘了片指甲盖大的茧壳。
陈长歌趁人不注意揣进兜里,那壳子沾了汗,竟在他掌心化成滩粘液,渗进茧疤里痒丝丝的。
晌午日头毒,祠堂檐角挂的铜铃叮叮当当响得人心慌。
蚕婆婆蹲在廊下择药草,笸箩里晒着的决明子突然蹦跶起来,跳得满地都是。
陈长歌帮着捡拾,指尖碰到颗滚烫的,掰开一看,里头裹着粒火星子。
“后生仔,去把梁上那捆艾草取下来。“
蚕婆婆的竹杖敲了敲柱子,陈长歌搭梯子爬上去,瞧见房梁背面密密麻麻刻着符咒。
最顶头那根横梁上,悬着个落灰的布包,解开竟是半本《神农百草经》,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灵芝——正是当年药王谷那株变异血灵芝的残片。
阿箩蹦跳着冲进祠堂,怀里抱着个陶罐:“婆婆,井水突然变甜了!“
陈长歌凑近闻了闻,哪是甜味,分明是龙涎酒掺着血腥气。
罐底沉着几粒青铜砂,拼起来正是九幽噬魂铃的半个铃舌。
中元节前夜,白龙河漂起盏盏荷花灯。陈长歌跟着村民往岸边撒纸钱,火盆里的灰被风卷着往西坡坟地飘。
阿箩蹲在芦苇丛里叠纸船,忽然扯他衣袖:“快看!灯影里有东西在游!“
河心那盏最大的荷花灯突然沉底,水面咕嘟咕嘟冒泡。
赵铁匠拿竹竿去捞,钩上个湿漉漉的红布包。
解开三层油纸,里头裹着块生锈的铜镜,镜面裂痕拼成北斗七星——正是醉仙楼地窖悬棺的排列阵势。
陈长歌用衣角擦镜面,模糊映出个人影:三百年前的自己正在药田浇灌腐骨花,身后站着个戴斗笠的妇人,腕间银锁刻着“晚晴“二字。
镜面突然发烫,裂痕里渗出黑血,惊得他脱手摔了铜镜。
三更梆子响过,陈长歌被窸窣声惊醒。月光把窗纸照得惨白,窗棂上趴着只拳头大的蚕蛾,翅膀纹路分明是缩小版的地脉图。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见阿箩赤脚蹲在井台边,正用发簪往井沿刻符咒。
“别过来!“小丫头突然扭头,眼底泛着青铜光。
井里传出指甲挠壁的声响,水面咕咚冒出串气泡。
陈长歌摸到后颈的茧疤正在跳动,井底突然亮起幽蓝磷火,映出无数倒悬的青铜棺椁——每口棺材都开着缝,伸出枯手似的腐骨花藤。
蚕婆婆的竹杖破空飞来,杖头药葫芦炸出团青烟。
阿箩尖叫着跌进井口,陈长歌扑过去拽人,指尖刚触到她的红头绳,整口井突然塌陷。
烟尘散尽后,井底露出条青砖暗道,砖缝里渗出的液体泛着龙涎酒香,混着丝血腥气。
陈长歌举着火折子往暗道里照,青砖缝里渗出的黏液沾在鞋底,拔脚时扯出细丝。阿箩的红头绳卡在砖缝里,沾了黏液竟像活蛇般扭动。
蚕婆婆往洞壁撒了把香灰,滋啦一声腾起青烟,露出砖面阴刻的星图——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嵌着半枚算珠。
“跟着萤虫走。“老婆子吹了声竹哨,暗处飞出几点幽光。
陈长歌伸手去接,那光点却是青铜砂裹着腐骨花籽,碰着皮肉就钻进去。
后颈的茧疤突突跳着发烫,像有东西在里头磨牙。
暗道拐角堆着破陶罐,罐口封着人皮似的油纸。
阿箩用簪子戳破个洞,钻出只巴掌大的蚕蛾,翅膀纹路拼成“李崇光“三个字。
蚕婆婆突然抢过火折子燎了蛾子,焦糊味里混着龙涎酒香。
晌午日头毒得能煎蛋,陈长歌蹲在灶房剥新蒜。
蒜瓣里裹着粒青铜砂,指头一捻竟化成滩绿水。
蚕婆婆往蒸笼里铺艾草,叶片背面爬满红丝——分明是缩小的悬棺锁链纹。
“把这坛酱送去西坡。“老婆子踢了踢脚边的陶罐,封口的黄泥印着饕餮纹。
陈长歌抱着罐子走到半道,听见里头咕咚响,掀开条缝瞅见泡着半截琉璃手指——指甲上还描着苏晚晴惯用的凤仙花色。
赵铁匠在地头砌新坟,墓碑是半块棺材板。陈长歌帮着夯土,铁锹撞到硬物,刨出个生锈的铜铃铛。
正要擦拭,阿箩突然蹿出来抢走:“这个要挂在秧马脖子上!“女童跑开时,铃铛在阳光下映出个“九“字。
中元节过去三天,河滩上还漂着零星的荷花灯。陈长歌赤脚捡柴禾,踩到盏半沉的纸灯。
竹骨架上缠着水草,草叶间卡着片带血的指甲——跟蚕婆婆药箱里那枚琉璃指甲尺寸相同。
芦苇丛里传来捣衣声,王婶蹲在石板上捶打嫁衣。大红绸子浸了水,浮出暗纹的饕餮眼。
陈长歌帮着拧干,布料突然缠住手腕,勒出的红痕竟与当初被悬棺锁链捆过的印记重叠。
“后生仔手劲不小。“王婶笑着递来块麦芽糖,糖纸是《龟息诀》残页折的。
陈长歌含在嘴里尝到铁锈味,吐出来时糖块裹着星砂,在掌心凝成微型青铜棺。
夜雨砸得瓦片噼啪响,陈长歌被胸口的灼痛惊醒。
茧疤裂开条细缝,钻出根半透明的菌丝,正往窗台那盆鬼针草里扎。
他顺着菌丝摸到祠堂,见阿箩跪在无面木雕前,女童正把银铃碎片往雕像眼眶里塞。
“就差你啦。“阿箩突然回头笑,嘴角咧到耳根。
蚕婆婆从梁上翻下来,药杵戳进地砖裂缝,整座祠堂突然下沉三尺。
陈长歌踉跄扶住供桌,烛台倾倒的蜡油在地上汇成地脉图——青禾村的位置正卡在龙骸逆鳞的裂痕处。
暗门在神龛后吱呀开启,腐臭味混着酒香涌出。
石阶上布满黏液,每步都踩碎几颗虫卵。陈长歌摸到墙面的抓痕,最新一道还沾着胭脂——正是苏晚晴惯用的朱砂色。
茧疤突然爆开,菌丝裹着星砂钻进伤口,眼前闪过三百年前自己埋鼎的画面:镇运鼎里封着的不是劫火,而是个啼哭的婴儿,眉心道纹与阿箩眼下新生的红痣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