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希注视着伊安笔尖游走的阴影，在她眼中，伊安只是低头写字，仿佛真的只是在抄一份普通的肥皂配方，期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她暗自咬住后槽牙，其实她很希望伊安能有些其他的动作。
哪怕会被霍克发现，但只要他有办法让自己摆脱这该死的傀儡精灵的控制，她就能霍克做出反应之际，将他的行径捅教廷那去。
再不济，对方突然掀翻墨水瓶，或是用羽毛笔尖刺向自己的咽喉，从这逃离，那他也有机会去告发霍克。
可是，直到伊安将那份写满字迹的羊皮纸递到面前，他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
“菲丽希小姐？”
羽毛笔搁下的声响惊醒了她的臆想，伊安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
“秘方已经写好了，这样就能让我多活一阵吧。”
菲丽希接过羊皮纸，她浑然不知，一个微小的光球正躲在羊皮纸下，在她接触的一瞬间，微光迅速钻入袖口，如水银般渗入肌肤。
“好好享受最后活命的时光吧……也许活不了多久。”
说完，菲丽希便拖着伊安，重新将他关入牢房，她的脸上带着失望。
当菲丽希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伊安背靠石墙勾起嘴角，意识深处浮现出两团跃动的光球。
属于他的傀儡精灵正蜷缩在对方体内。
重回故地的伊安倒不心急，在目送菲丽希离开后，他开始感应潜伏在她体内的傀儡精灵。
随着与傀儡精灵建立起连接，伊安发现，在菲丽希体内有着一个更大，颜色更加鲜艳的傀儡精灵，伊安所操控的这只与它相比，其中的差距犹如家犬与雄狮，毫无可比性。
想要操控更强的人，就需要更加强大的傀儡精灵。
而诞生傀儡精灵的优劣，取决于养料的天赋，以伊安目前这只小精灵的能力看，大概只能控制一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若是对方拼命反抗，或许还有挣脱的可能。
不过这对于伊安来说已经足够用。
伊安命令它扎根于菲丽希的体内，他需要借助菲丽希去获得更多的信息。
说实话，在摆脱傀儡精灵的控制后，如果单单只是逃离这座地牢，伊安有很多办法。
之后，就单凭霍克这些邪教行为，只要告发到教廷那去，定然会有着圣骑士带队讨伐。
但霍克所说的密教，以及鲁恩珐提到的‘为了终焉……’，这些都是伊安想要留下来调查的原因。
毕竟，除了传说故事，这还是伊安第一次接触到与终焉有关的组织。
杀死终焉能实现愿望，但前提是要找到终焉，以及获得足够的力量。
而现在，无论是让自己变强的能力，以及有关终焉的信息，全在这个边境领地，机会摆在他眼前，这些都值得他去尝试。
伊安闭上双眼，开始感受傀儡精灵为他提供的菲丽希的视野。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行径会被霍克发现，因为他已经拿与他一样被关起来的小孩们做过实验。
在不主动探查的情况下，他只能感应傀儡精灵的位置，以及执行提前下达好的指令，可若是寄生者反抗，那么指令便会被打断。
只有当精神彻底投入时，才能共享所寄生人物的视线与声音，也就是说，霍克一次也只能控制一人。
不过，从菲丽希的行为来看，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但这都不重要。
伊安窥视着菲丽希的视野，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闭着眼看第一人称VR纪录片。
……
菲丽希走出地牢，外面清新的空气并没有让她感觉心情放松。
花园灿烂，翡翠藤蔓缠绕着阳光浇铸的栅栏，当风掠过时会发出竖琴断弦般的颤音，可谁能相信，这看似美丽的花园下，却是一片尸骸之地。
她将羊皮纸收好，悄悄离开这座庄园，没人发现她，仿佛她就没来过此地。
托卡里城的蔷薇正在死去。
当她抵达托卡里时，已经是黄昏。
菲丽希穿过府邸的回廊，推开门，便看见莱安娜倚在彩窗下，剪影被光割裂成三色，风带起来她还未梳理的头发，她的眼中带着困惑，不解。
“莱安娜小姐，我回来了。”菲丽希保持礼节问候。
哪怕菲丽希清楚的知道这段时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她依旧问道。
“小姐，您看起来不大开心，是发生了什么吗？”
莱安娜微微侧头，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父亲将两年的约定时间提前，改在了后天。”
“而且我那最年长的哥哥，奥法罗，他回来了，而且是带着战功与他的军队。”
“今天上午，我和霍克去见了父亲，当然也见到了奥法罗哥哥，他在西北方的前线，带着奥匹克的军队打了一场胜战，得到了功勋。”
莱安娜有些担忧，“菲丽希，你说我们的黑火药能比得上奥法罗哥哥的功绩吗？”
至于她另外一位哥哥，在莱安娜印象中，霍克除了一直在打扰她的发展外，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值得她关注的事，所以她认为霍克大抵就是走个过场。
“莱安娜小姐……”菲丽希有些犹豫。
她很想说您该最担心的不是奥法罗少爷，应该是霍克。
但碍于霍克一直通过体内的傀儡精灵监视着自己，所以并没有说出。
最后，菲丽希深吸一口气，说道：“有一条很不幸的消息。”
“什么？”
“奥莱尔先生他失踪了，同时失踪的包括那黑火药的秘方。”
“什么！”
“小姐您让我去将奥莱尔先生带到托卡里来，可当我回到庄园时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无论实验室还是小镇，都没有他的踪影。”
听闻，莱安娜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形瘫软，好在有菲丽希扶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表情，不至于在菲丽希面前难堪。
莱安娜在菲丽希的搀扶下，踉跄跌进天鹅绒座椅。
“小姐，既然我们没有机会了，不如就先离开此地？先去寻找奥莱尔先生？”菲丽希提议道。
虽然那位名叫奥莱尔的少年早就被她当成养料喂给了‘树’，但她所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莱安娜离开，一个炼金术士换小姐的一条命，在她看来这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因为几天后，托卡里或许将会不复存在，所以她至少也要让莱安娜小姐活下来！
届时，即便整座城邦被灭，罪魁祸首霍克将会被教廷通缉，长子奥法罗也会在这场灾难中身亡。
所以只要莱安娜小姐活了下来，那么按照规定，领主就会由小姐继承，以小姐的天赋，她应该能处理好灾难的善后。
这何尝不是帮助小姐完成心愿呢？
菲丽希自我解释着，倘若有其它选择，她也不想这么做，这已经她所能想到的最优解。
“菲丽希……”莱安娜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小姐……”
菲丽希刚想开口，却感受到腹部传来一阵刺痛，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霍克操控傀儡精灵在给自己发出警告。
“小姐，作为下属，我不会瞒着你任何事。”菲丽希躬身说道。
“是吗？”莱安娜显然心不在焉，最后她只是赞同了菲丽希的提议。
“你说的提议我会考虑，或许明天就会出发，争取在授勋仪式前赶回来。”
“既然如此，属下就先告退。”
菲丽希退出了房间，她腹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傀儡精灵正在强势控制她的身体。
当傀儡精灵开始接管躯体时，菲丽希的灵魂被挤压到意识边缘，她变成困在冰棺里的旁观者。
下一刻，她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遭受控制，就连嘴都无法开口，仿佛这具身体就不是她的一般。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前往厨房，蹩脚地制作了一杯看起来样貌难堪的咖啡，最后她从柜台下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倒在了咖啡之中。
她可不知道，厨房内还藏着这种东西，以她的经验来看，这大概率是毒药。
霍克这是想毒死谁？
菲丽希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最后，她脸色平静地在其他女仆目送下，离开厨房，重新朝着莱安娜的房间走去。
快停下！快停下！
求你，停下——
菲丽希在心中不断呐喊，重复。
她努力地掌控自己这具身体，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咯吱~
房间门重新被推开，彩绘玻璃将莱安娜的面容分割成圣洁的拼图。
莱安娜疑惑看过来，“菲丽希，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看起来很奇怪？”
‘菲丽希’摆了摆头，露出罕见的微笑，“小姐，我看你太过疲劳，所以泡了杯咖啡给您。”
菲丽希将那杯咖啡放在桌上。
“谢谢你，菲丽希，你总是这么贴心，之后我会喝下它的。”
莱安娜露出一副强颜欢笑，哪怕现在各种糟糕的状况压着她，但她仍然回应菲丽希的微笑。
可真正的菲丽希一直在心中哀求着。
小姐，求您别喝下它……
但事实并不是想想就能如愿，莱安娜依旧端起咖啡，小抿一口。
“味道有些怪，但还是挺不错的。”莱安娜朝着菲丽希露出微笑，不讨论味道如何，她是真心喜欢菲丽希为她做的咖啡。
“我会把它喝个一干二净，但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既然如此，那我就退下了。”菲丽希退出房间，但真正的菲丽希在莱安娜喝下那杯咖啡后就已经死了……
在离开这栋楼后，菲丽希穿过巷子，依靠敏捷的身手，离开城邦，朝着霍克的庄园跑去。
月光浸透菲丽希疾驰的身影，傀儡精灵操纵着她的肌腱在树梢跳跃，如同操纵扯线木偶奔赴既定的终幕。
夜风灌进她大张的嘴里，尝起来像生锈的刀锋——或许在下一次月色，这具躯壳就会彻底沦为寄生者的容器。
……
重新回到霍克的庄园，菲丽希大口喘着气，此刻她已然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她已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如何，推开看守的侍卫，他们如木偶一般倒下，又重新站起。
穿过前庭，她有目的地朝着府邸走去。
大力推开房间，一位慵懒的少年正摆弄着手里的小精灵，它的体型有手掌般大小，外观看起来毛茸茸的，已然具备了实体。
“霍克！”
菲丽希的声音带着怒腔，也顾不得女仆装所带来的不便，径直冲向前，从大腿内侧取出一把短刀，刺向霍克。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形却停止不动，口中猛地吐出鲜血，腹部剧痛不止。
傀儡精灵正强势控制着她，不允许她伤害自己的主人。
“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做事，就不会伤害小姐！”
菲丽希怒吼道，血液溅在面前的办公桌上，霍克只是略带嫌弃的拿起一张纸，将桌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霍克双手托着下巴，“人生总会有意外，不是吗？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的眼神轻佻，并不将菲丽希当作一回事。
“谁让我那自以为是的兄长总是疑神疑鬼，开始调查父亲周围的佣人。”
“我的种子都被他弄坏了好几个！所以我得让他转移下视线，毕竟，‘树’结果的时机就快到了。”
“你……不讲信用！”
听到这，霍克略带耻笑，“你和一个坏人谈信用？难不成是边境和平多年，你的智商开始倒退了？”
“况且，故事里不常说，与魔鬼交易的人，终将成为祭坛上的银盘。”
菲丽希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从她体内被傀儡精灵寄生开始，她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霍克眼前。
她没有任何机会去反抗他……
这一切是那么的绝望。
“别担心，我暂时不会要你的命，毕竟，还需要你去替我周旋我那位战绩显赫的好兄长。”
霍克打了个响指，菲丽希的身体宛如木偶一般重新站立，只是，她的眼中暗淡无光。
“把黑火药和肥皂的秘方交出来，然后退下吧。”霍克下令。
咚咚咚~
突然，房门被敲响。
“少爷，圣辉教廷的人想要找您。”一位木讷的女仆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