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做元恩的镇将冷笑起来。

“祁功，你不知罪么？你身为柔玄的豪帅，负担着保境安民的职责，却放那蠕蠕人流窜进来，杀伤了朝廷命官，乃是个渎职之罪！我先前在燕州，想着刚刚上任，宽仁为上，没有对你们在书信里大家苛责。可如今，我到了柔玄，才知道这蠕蠕人已经是每天都要来了！祁功，你有本事和我的功曹挤兑，怎的没本事把蠕蠕人驱赶掉？！”

他越说越急促，宛然如雷霆暴雨一样。但偏偏，祁功在内的众人，听到了他这么几句话，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毕竟，这几句话本质是老调重弹，和他之前在信里说的话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言辞更严厉了一些。但就算更严厉了一些，这位新任镇将对整个事件的定性没有改变，都是定性成了“祁功无能”，而不是他们“谋杀权宦”。既然只是无能，不是谋反，那就依然是轻飘飘揭过了。

只是不知，他此时初次见面，就突然把之前已经说过的话加重了语气再说一遍，是有什么打算。众人心里暗暗猜测，兴许这厮是想要立威，又兴许，他还有别的计较。

祁功还未回答，斛谷殷先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将军，这等事情，我也有过错。”

其他豪帅也赶忙站了起来，都是同样的作为。

“将军，这等事情，我们都有过错的。”

“我不曾说你们没有过错！”元恩大声呵斥起来。“这件事情，你们整个柔玄的豪帅，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只是我此时还不曾问责你们！且退回去！”

听他这么说，斛谷殷等人只好唯唯称是，重新坐下了。

只有祁功依然立着。

元恩再度看向祁功，又是一声冷笑。

“祁军主，我问你的话，你怎的还不回答？你有本事和我的功曹挤兑，却没本事把那群蠕蠕人驱赶掉吗？！”

祁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勉力相应。

“是属下无能。”

元恩得了祁功一句“无能”的评价，略微满意起来，却依旧冷着面孔，方才转向斛谷殷。

“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斛谷殷等人也赶忙低头。

“我们都没有这个本事。”

“我谅你们也没这个本事！”元恩再度大喝起来，终于话锋一转，转向了自己早已酝酿已久的正题。

“如此说来，便只可我自个做些安排了！”

说到此处，他回身返回座位，端坐下来，乃是沉声发令。

“我决定数日之内，出师北上，一举将北边的那伙蠕蠕部落全部扫除，你们可听懂了我的号令？”

众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

他们虽然知道那伙蠕蠕人是要驱逐一下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镇将竟然准备不作修正、不作安排、不作筹谋，就直接轻师而动！

他才刚来柔玄啊？！

“将军为何如此轻易？”有人焦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伙蠕蠕人数不少，竟似几个大部落倾巢而出的样子，我们急切出动，只怕，只怕有些难办……”

又有人慌忙起来。

“将军，这上下镇民之前抗击蠕蠕，立了功劳，奖赏一直不曾发放，都说等您到了再作定论……若是不给他们奖赏，就急切出动，再去攻击蠕蠕，只怕，只怕士卒不会认真效力啊……”

一时间，七嘴八舌，都是反对的声音。

那镇将冷着脸听完，猛地拍了下桌案。

“都是些混账话！”他怒吼起来，唬得人们赶忙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我且问你们，”元恩立着眉毛，怒视起来。“若是慢慢做出击前的准备，我们这是准备得充分了，可那帮蠕蠕人会不会听到风声，直接带着部落跑了？这伙人只怕是袭杀了刘大官的，若不把他们歼灭问罪，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说到此处，眯起了眼睛。“莫非，你们觉得不是这帮人杀了刘大官吗？！”

他这句话分明是威胁的意思，众人哪里还敢反驳，只好都低着头，唯唯称是。

元恩又继续冷笑起来。

“至于发放奖赏的事情，也着实可笑！如今，我们要出击蠕蠕，人吃马嚼，不要花销的吗？你们先前分了府库，导致柔玄府库空虚，又没看管好蠕蠕，害得朝廷命官被杀，本就是大罪！今日用你们，讲的是一个将功补过，你们怎么还敢再要奖赏？！更何况，蠕蠕人的本事，我就算在洛阳也听说过，如何值得你们这些有手段的人慎重对待？”

有人嘴巴嗫嚅几下，有心反驳，但到底不敢，只好住了嘴。他们偷偷用眼睛去瞟祁功和斛谷殷，发现斛谷殷低着头，满脸是汗，而祁功则也是垂着脑袋，面无表情，又越发不敢说话了。

厅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几把先前落在地上的剑，不知被谁不小心踹到了，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

元恩扫视了一遍又一遍，见没有人再说话了，终于是点了点头。

“既然不言语了，便如此去做！除非，你们能想出个法子来，把那伙蠕蠕人皆捉了来，了解了此事。否则，便回去通知部众，数日之内，就要启程！明日下午，继续来此处，我和你们说详细的布置！”

说罢，他一拂衣袖，径直离去。

空气好像此时才突然松弛了一些。

众人都只觉得身上冒汗。他们站起身子，想朝外头走，却多少有些腿软。

祁功依然是面无表情，一只手扣在肋下，仿佛摸着什么东西，跟着人流走出官署的大门，乃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祁兄弟！”斛谷殷在后头喊住了他，上前抓住祁功的袖子，恳切言道：

“且留一留步，我有几句话要说。”

祁功点点头，被斛谷殷再度引到一个僻静些的角落里去。

“兄长要说什么？”

斛谷殷和来的时候一样，又是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了起来。

“祁兄弟，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是爱藏心思。如今那将军的决定实在草率，我却不知怎么劝他，你可有主意么？若是有，且告诉我，莫要藏着了！”

祁功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兄长说哪里话，我确确实实没有什么主意的。说到底，那镇将虽然只怕有他自己的心思，但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多少有那么点道理，也不是很好反驳的。如今，那伙蠕蠕人确实得清缴掉，再不济，也得驱逐掉，否则一来不好向上头交代，二来频频骚扰，也是麻烦。而且，这蠕蠕人本事差，咱们柔玄人本事强，也是事实。这镇将，只是草率轻易了些，但也挑不出多大毛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