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靠在上锁的房门上，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那个怪人仍然在咆哮嘶吼，不知疲倦。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看起来像是儿童房，积木和布娃娃随地乱扔，靠窗放着一张小小的儿童床，和大厅一样，数个娃娃被吊在天花板上。

少年起身来到床边，推了推那扇勉强能过人的窗子，不出所料，窗口被焊得死死的。少年泄了气，盘腿坐在儿童床上，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

那是他从守墓人小屋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翻开书，上面只有一行短短的文字。

“少年从棺木中爬起，带着守墓人的信物踏上了旅途……”

当少年第一次翻开书，原本空白的书页上便燃起了诡异的紫色火焰，待到火焰熄灭，这行文字就像燃尽的焦炭一般留在了书上。少年不知道书中所说的是不是自己，但姑且还是将书给带上了。

“……小屋的主人似乎并不欢迎少年，他粗暴地追逐着少年，想要抢夺少年的宝物……”少年翻开第二页，紫色的火焰再次腾跃而起，焦炭文字再次浮现，似乎在记载着少年的冒险之旅。

“……少年躲进了房间，逃离了屋主的追捕。”本该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少年一愣，死死地盯着逐渐浮现的文字。

从头顶传来隐约的风声，少年下意识地抬头，原本锁死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蝙蝠正贴着天花板飞行，似乎在寻找落脚点。

少年的目光跟随着头顶的蝙蝠一同移动，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跃而起，扒住那扇窗户，想将那被打开一条缝的窗子再开大一点，好让自己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他使劲儿地向上推窗子，可惜那上悬窗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在某种力的作用下，缓慢又坚定地落下，将少年的希望一点一点地蚕食。

“咔擦！”声音微弱，却十分干脆地粉碎了少年仅存的希望，推了推纹丝不动的玻璃，少年的身子顺着墙壁下滑，无力地倒在床上。

那只无头苍蝇般的蝙蝠穿过一个个上吊娃娃，终于找到了落脚点，吊挂在满是灰尘的吊灯上。

少年望着黑乎乎的蝙蝠，想到还有生物和自己一样倒霉，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慰藉，可惜，两个倒霉蛋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他只能掏出那本神秘的小册子，指望能出现一些启示来帮助自己改变现状。

但是小册子上还是一片空白，并没有出现新的文字。

“说个有趣的故事吧。”

空荡的房间突兀地响起一道阴森的声音，少年握着册子的手微微一颤，他猛然起身四处张望，试图找到这位新客人。

四周没有人影，少年抬起头，来印证自己最后的一个猜测。

吊灯上的蝙蝠蜷缩着双翅，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少年看见了一张惨白的面具，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幽的绿光，嘴角一直咧到耳根，整齐地排着两排雪白的牙齿，如果没有那点点滴滴红色颜料作为装饰的话，或许算是一个还算正常的面具。

“说个故事吧！”面具的嘴上下开合，牙齿磕碰发出哒哒声，蝙蝠再次出声到，不带丝毫感情，不知道这算是请求还是要求。

只是一只会说话的蝙蝠而已。“我为什么要讲故事？”少年反问道，他不认为自己需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蝙蝠沉默了，好像在思考如何回答少年的提问，又像是对少年的拒绝感到失望。于是，一人一兽又回归了寂静。

“说个故事吧。”沉默许久后，蝙蝠再次开口了，它似乎只会这一句，又或是还没触发剧情的NPC，重复着这一句。没有其他进展，少年只能寄托于满足古怪蝙蝠的条件，可惜自己现在脑子里空荡荡一片，哪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能说给蝙蝠听的。

搜肠刮肚几分钟后，少年准备现编一个蒙混过关，眼下，他只能寄托这蝙蝠没见过世面。他张开嘴，吐出了自己花几分钟构思好的故事。

“从前……”少年忽然感觉自己手上微微发热，他低下头，那神秘的小册子再次燃烧了起来，打开一看，微弱的紫火编排着焦黑的文字：“一名喜欢旅行的富豪正驱车前往……”

看起来似乎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少年跟着紫火的节奏念着。

“……‘哎呀！’从富豪的车下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声，吓得富豪赶紧刹车，他急忙下车查看，却没看见一个人，只发现一只黏在车轮上的，蜷缩着的毛虫，它还没死，流着恶心的绿色黏液，不断地扭动着。”少年继续念着，“……富豪饥肠辘辘，他等不及将水饺吹凉，就把它整个囫囵地吞了下去，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哎呀！’……”

少年合上册子，抬头看看倒悬着的蝙蝠，指望从对面脸上看出一点满意的神态。“差强人意。”终于不是重复之前的要求了，即便如此，它的语气还是那般平静，“不会死的毛虫，还算有点意思。”

“现在，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了吧。”

蝙蝠打开翅膀，在少年的头顶盘旋，把娃娃撞得左摇右晃：“这里，是它的，所以你需要，吃了它，把它，变成你的东西。”

“吃了它！吃了它！”

蝙蝠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它突然发起了颠，抑扬顿挫地念着这三个字，愤怒，激动，狂喜，懊恼，短短三个字夹杂着数种感情。回荡的声音搞得少年头晕目眩，恍惚中，那具恶心的，扭曲的尸体再次出现在脑海里，而自己则趴在它身上，从他那灰败的身体中掏出内脏与血肉，往嘴里塞去，富有韧性的肌腱不甘地被撕裂，自己鲜血淋漓，状如疯魔。

幻觉散去，他不由得一阵干呕，他妈的，自己是疯了才会信这只疯蝙蝠的话。

“疯子！”少年皱眉厉声喝骂。

蝙蝠的疯话戛然而止，它不再飞行，重新降落在吊灯上，这次，它用翅膀盖住了脑袋，像一个结茧的蛹，任凭少年如何询问，都不再搭理。

“吃人？我信了这畜生的话，我也是疯了！”少年嘟囔两声，站起身，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小心地拉开一条缝瞥一眼，门外就像自己刚进来那般，昏暗，寂静，那具复活的尸体也不知游荡到何处去了。

“总归是先得离开这里。”

少年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儿童房。

垂挂在吊灯上的蝙蝠在房门关上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很轻，像是昆虫爬过草地，“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在低低的笑声中，它重复着。

……

“吱嘎~”陈旧的木门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楼言甚至怀疑下一秒，这两扇经历半个世纪的大门就会倒下。

跟着爷爷的脚步，父子二人走进了这间已经封闭了数年的老屋，所有的物件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么脏，阿爷你多久没来这儿了？”楼言抹了抹柜子上的灰，嫌弃地拍拍手。

“几十年吧，你太爷以前是个算命的，有那么多钱，不好。所以你太爷死后没多久我就进城了，这地儿，总觉得不吉利。”楼观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对遍布尘埃的内饰视而不见，径直走进了书房，楼闻也跟着走了过去。

楼言从没来过这间老屋，显得有些好奇，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这些老物件虽算不上奢华但也不能说朴素，细细雕琢的木纹即使布满了灰尘也能看出匠人的用心。

没想到自家以前还是个狗大户，连头上的房梁都雕琢出了花纹，可惜的是上面蹲着几只黝黑的老鼠。

“别跑远了，我和你阿爷找到有用的东西就叫你！”楼闻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像是嘱咐一个喜欢在商场里乱跑的孩子。“知道了！”楼言默不作声地停下了跟随爷爷的脚步，瞥了一眼那几只不怀好意的老鼠，离开了大厅。

太阳逐渐西斜，楼言无聊地坐在他太爷的书桌边，翘着凳子看夕阳。他跑了几个屋子，那几只老鼠像粘人的牛皮糖，死咬着他不放，直到他躲进这个屋子。晃啊晃，楼言摇晃着凳子看着飞鸟归家，这个坏习惯从小学开始就没改正过，即使他因此摔了好几次。

很快，又得加上这一次。

“啪！”凳子腿终于罢工了，随着它的倒下，坐在上面的楼言也狠狠地摔在地上，脑袋狠狠地磕在床边，眼冒金星。这小子也算硬气，一声不吭，扶着床边站起来，按着后脑勺的肿包，恨恨地踹了那张床一脚。

那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床居然被他踹动了一点，随着床位的挪动，漏出一角小小的，颜色不同的地块。

“嗯？”太阳还没下山，有满地灰尘作对比，楼言很容易就看见了那一小块干净的，与众不同的地砖，他揉揉脑袋，俯下身使劲儿地推动那张大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那床就被他推到一遍，原本掩藏在床下的活板门也呈显著他面前。

楼言叩了叩那与青石板颜色相似的活板门，下面传来了空洞的回响，他拉住门环，向上一拉，却差点没拽动活板门，那门虽是木质的，却很沉，楼言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拉开，下面黑洞洞的，阳光照不进去，只有一截有些腐朽的楼梯通向下方。

楼言只犹豫了片刻，就打开手机手电，爬下了楼梯。腐朽的楼梯发出吱吱声，配合着四周扬起的灰尘和若有若无的土腥味，让他有一种正在盗墓的错觉。“咔擦咔擦……”头顶突然传来细不可闻的噬咬声，楼言赶紧抬头，看见了几双带着戏谑的通红眼睛。

“这群该死的老鼠！”脑海中刚浮现这几个字，一股失重感就包裹了楼言全身，他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幸好，这地下室并不深，楼言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推开身上的半截梯子，借着手机的光，楼言看清了整个地下室的布局，一张书桌，一面巨大的镜子，仅此而已。

书桌上没有放很多东西，只放了一本小册子，一支断了的炭笔，还有一份药臼和药杵，那药臼外的暗红色粉末格外眼熟。楼言捻了捻那些粉末，感觉自己似乎比楼观他们更快找到了拯救自己的方式，他赶紧坐到书桌前，翻开了那本小册子。

“‘……讲个故事吧。’蝙蝠对少年说到。”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楼言再怎么往后翻都是一片空白，这本被寄予厚望的小册子，只是描写了一个少年的冒险故事，甚至只开了个头，但是，莫名地，楼言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又怪异的冲动，于是他直起身，捏住那半截炭笔，把自己小时候看到的一个故事写了上去：“一名喜欢旅行的富豪……”

写下故事的最后一个句号，楼言清醒了一些，被自己神经病一般的举动逗笑了，合上册子，他看看手机，只剩下一点点电了，借着这最后的光明，他走近了不远处的镜子。

那怎么看都是一面普通的落地镜……吗？随着楼言的走近，他越来越疑惑，镜子里的人着装与自己一般，所处的背景与自己的一般，也同样拿着发出微光的手机，唯一怪异的只有那额外镶嵌在一人高处的黄铜小镜，朦胧的黄铜镜，让楼言看不清自己的面貌，似乎镜子里的是一个陌生人。

似是而非的感觉让楼言很不舒服，他伸出手，想擦拭一下那面黄铜镜。

“啪！”毫无预兆地，镜子碎了，玻璃四溅，那面原本镶嵌在镜子上的黄铜小镜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