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离山,山腰处。
这里离上山的主路有几里地之远,人迹罕至。
但也幸好,只有这种偏远的地方,才没有官差来收取赋税,住在这里的人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一间石块与木材垒砌的破旧屋子,门前隐约能看出是个菜园,零星地栽种着几株营养不良的菘菜。
推门而入,残破的木门咯吱作响,门板上满是细小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崩塌,阴暗、逼仄、潮湿之感扑面而来。
屋内只有两个房间,临近门口的外屋里,只有一个简陋的灶台,黢黑的铁锅中还有一些残羹剩水,就着门口的菘菜或许就是这家人下一顿的食粮。
进入里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躺在硬木板床上,裸露在粗麻布衾外的手臂骨瘦如柴。
房间角落里堆放着少许家具,桌子边缘脱落了不少木屑,想来是磨损多年导致。
墙上有一口木制方窗,霉菌沿着窗口侵蚀石壁,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勉强能达到可视的程度。
女人手指微微颤抖,努力睁开隐藏在头发下的眼皮,吃力地说道:“忠儿,是你回来了吗?”伴随着微弱的喘气声,在这寂静的野外小屋中,发出轰鸣。
“娘,是我。”瘦弱少年轻轻握住女人的手掌,温柔地说道,“我请了一位大夫帮您看病。”
林鹤伸出右手,学着前世的中医把脉,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习武之人,体内真气自有治愈的功能。
感受到女人体表冰凉,体内的气受寒后盘缩在一起难以循环,林鹤心中微定,应当只是中风而已,没有大碍。随后渡入一股柔和的真气,女人感觉到身体变暖,沉沉睡去。
屋外。
林鹤从怀中取出一贯铜钱,想想后只数了一百枚,“你娘没有大问题,我已经用真气帮她祛除寒气,只是身子骨弱,养一养便好了。这些铜钱你拿着,可以在山下的村子里换些食物。”
瘦弱少年没有收下铜钱。
“可以以后再还我。”
“好……”
“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叫什么?”
“许忠,忠厚的忠。”
刚才听她娘叫忠儿,原来是许忠。
林鹤颔首道:“行,我还有事要办,日后若是有空我再来看你。”顿了顿,又掏出一块刻有“林”字的铜制腰牌,补充道:“下次不要再冲动了,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到林家来找我,城门守卫也认这个腰牌。”
许忠灼灼地盯着他,突然说道:“你可以教我武功吗?”惨白的脸蛋在正午的艳阳照射下多了几分血色。
林鹤展颜一笑,觉得少年本该如此:“身上没有吐纳之法,下次再教你。”
他摆摆手,转身离开。
少年急声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林鹤,仙鹤的鹤。”
望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背影,许忠在心里默念:林鹤。
……
山顶,永和书院,漪清园。
漪清园是进入书院大门后的第一个院子,虽然名为园,但实则是永和书院的会客厅,只是风景秀美,有清漪穿堂,才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永和书院属于寄宿制学院,为了保证学风纯粹,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有了这样一条规定:
求学的学子不能带着老仆、书童进书院,没有特殊情况,一切亲朋好友都只能止步于漪清园。
这个规定呢,主要是针对那些世族大家的子弟,让他们学会自食其力。
然而,执行这个规定的若干天后,永和书院的先生们就经常发现,书院里尤其是男性学子的院内时不时传出一股臭鸡蛋味,学子们的穿着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亮丽,个个都是蓬头垢面。
先生们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这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阿斗。
没办法,书院只好再增加一个规定,学子们可以自由上下山,你要是鞋袜臭成堆了,衣袍破几个洞了,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来二去,这漪清园倒是因此而生气了许多。
你问为什么?因为来来往往的学子不在少数,偶尔还胜过学堂之上,想想你高中逃课和大学逃课的次数,是不是也这样?
今日,秦芳便成为了其中一位。
秦芳站在屋檐下,挺直腰背,整理自己精心打扮的仪容,确保没有任何差错。
他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清了清嗓子,他迈着缓慢而优雅的步伐,坚定地往前方一张石桌走去。
“静姝?好巧啊,你也在此处,今日先生们都不再授课,甚是无趣,我正打算在东风阁设宴,广邀同窗,行飞花令,消遣一下时光,你素来擅长诗词之道,若是也在席间,恐怕会热闹不少啊。”秦芳面不改色地对眼前的少女发出邀请。
这是他斟酌了很久的措辞,先是装作偶遇,再说明今日先生们不授课了,我不学习我浑身难受啊,所以我打算找同窗一起玩飞花令,排解一下忧愁。
诶,这不正好你也喜爱诗词吗,这么有缘,要不一起来玩玩?
少女合拢书页,一张清秀婉约的脸蛋逐渐显露出来。
完美,无懈可击,我简直是天才,静姝要答应我的邀请了!秦芳已经忍不住想要为自己鼓掌。
少女的眼睛大而明亮,闪烁着灵动与智慧的光芒,皮肤白皙细腻,微挺的鼻梁下,红唇轻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周围却传出一阵窃窃私语:
“我说秦芳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还请我赴宴,原来是搞这么一出。”
“秦芳,你行不行啊?!”
“咦?你怎么能这么问!”
“听不懂,有没有哪位同窗能翻译一下?”
“噗,这已经是第六个了吧,我看啊,八成没戏!”
“不不不,三两银子,我赌十成!”
“去去去,谁跟你赌。”
秦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底,还算品学兼优的他自然能听出林静姝的言外之意:
先生们教的知识很好,我与你不同,温习回顾也觉得很开心;
朋友与我相约,自然很快乐,但你我志不同道不合,又怎么能说的上是朋友呢;
我装作不知道你约我是有什么目的,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那么就请你做个君子不要再缠着我了。
被自己扎了一刀,还不如做个傻子什么都不懂……秦芳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突然想起欧阳先生叫我去一趟文经阁,就不打扰静姝你读书了。”
林静姝看见他慌不择路的模样,心中微恼:
这些男同窗们真是,要经文经文不行,要诗词诗词不行,要心性心性也不行,一个能打的都有没有,还好意思谈论其它有的没的,简直羞与为伍!
不过,李叔今日怎么还没来,我在漪清园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吧?
哭……
胡思路想之际,她看见院门口走进来一袭白衣,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