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叫你……82……”
像是身处浓雾之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一般，他被人摇动着肩膀叫醒了。
“哈！”他猛地坐起身，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叫我吗？是谁？还是说，是梦？”
单膝跪在旁边的阿塔曼此时手还搭在他的肩上。老人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了忧虑。
“你还好吗，卡伦？是做噩梦了？”
“不，我没事。”卡伦抬手擦掉额头的汗珠，回答道，“倒不如说做噩梦就好了，毕竟梦也是由人的记忆组成的啊。那样也许我就能回想起一些东西也说不定。”
他深吸几口气，向阿塔曼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阿塔曼，我好像听到你叫我。”
阿塔曼收回手，说道：“是的。不过具体来说是‘工程主管’在找你。”
工程主管？一个穿着长袍戴着面具的人影浮现在卡伦的脑海里，让他皱起了眉头。
“刚才的舰内广播通知的，对方特别指明，要求‘82号’前往无人机整备甲板协助维修。”
卡伦看了看自己袖子上潦草的‘82’字样，眉头紧锁着低声嘟囔：“特别要求我去协助？假如是需要技术辅助，他为什么会认为我有相关的能力；要是只需要一个干苦力的，那不是随便找一个人都行吗。”
阿塔曼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而且技术主管来的时间尚短，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卡伦，务必谨慎行事啊。”
听了老人的叮嘱，卡伦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
“我明白。不过，倒也不一定是坏事吧，毕竟昨天要不是有那架冥蜂无人机，我恐怕已经化作一块宇宙垃圾了。”
阿塔曼笑了笑，也站起身来，把他送到货舱门口。
两人一同打开舱门，卡伦站在门前，笑着说：“不管是好是坏，总要会会他才知道。”
阿塔曼也干笑了两声：“也对。不管怎样，记住，卡伦，要小心。”
卡伦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走廊中消失的背影，阿塔曼脸上写满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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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走廊仍然昏暗，但是比起昨天多了一些拎着工具箱走来走去的维修小组。
卡伦侧过身，让开一个行色匆匆的船员。
“嘿，没长眼睛？不知道你撞到我了？”他回过头，看到刚才让过的船员眯着眼睛盯着他。
“找茬的。”卡伦在心里给出了结论。
他举起双手，耸了耸肩：“听着，伙计，不管刚才是什么东西碰到你了，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不是你的伙计，狗奴才。”找茬的船员向地上吐了口痰。
卡伦开始向后慢慢地挪动：“假如你有任何意见，还是等我从工程主管那里回来再说吧。”
找茬的船员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向他走来。
然而他没走两步，就突然在原地站定，表情慌乱。
“呃，长官，我……”
卡伦感到一阵清风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需要82号协助维修拦截陨石时受损的无人机，你有什么意见吗？”
一阵含糊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船员结结巴巴地开始辩解起来。
身后的人没有理会，打断说道：“你可以返回自己的岗位了。”
大汗淋漓的船员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卡伦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传教士主管。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那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清风原来是传教士被手套包裹的手。那只手轻飘飘地搭在卡伦的肩上，缺乏重量感，不知道是因为传教士的手太小，还是他没有用力的缘故。
他微微低头，看到银白色的圆滑面具表面上，自己变形失真的面孔。
或许因为传教士穿着长袍，卡伦此时才注意到他实际上颇为矮小，不会超过170cm。
两人就这样听着船员渐远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中，静静地对视着。
等到走廊里恢复了寂静，传教士开口打破了沉默：“跟我来。”
说罢并不理会卡伦，转身就走。
卡伦连忙快步跟上，生怕被甩开。没成想传教士其实走的比卡伦平时走路还要慢些，应该是他那如同向前平移似的走法，给了人一种飘忽感，显得很快罢了。
二人很快来到昨天卡伦等人返回时的机库处，不过传教士并没有打开机库舱门，而是越过它打开了旁边的舱门。
与其他舱室不同的是，扑面而来的气味不是机库的机油味，货舱里的汗臭味，而更像是香味。
但是绝不是香水的味道，而且因为过于浓厚，反倒让骤然闻到的人感到反感。
定睛观察后卡伦发现原来是比机库更宽敞的整备甲板。
整备甲板的面积要比机库大上两三倍不止，毕竟机库只需要容纳无人机即可，而整备机库则关系到无人机的出击效率。
同时整备甲板明显要比机库更加整洁。
各类工具被分门别类地挂在工具墙上，没办法挂起来的则被整齐地摆放在墙边；工装虽然古旧，然而油污被洗去，整理者还用心地把它们叠了起来。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放在整备甲板最深处的卢德神龛，几支熏香正在它前面释放着灰白色的云烟。烟雾在神龛上空盘绕，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恐怕这就是那股过于浓郁味道的由来了。
卡伦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试图驱散令人不快的熏香味，却无济于事，也只能无奈作罢。
就在他打量整备甲板的布局时，传教士已走到神龛前跪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卢德符号的小银饰，握在双手中，低头祷告。
卡伦轻手轻脚地挪到一个铁柜子旁边，拂了拂尘土，坐在上面仔细观察整备甲板里的三架冥蜂无人机。
每架无人机长约两米，高一米五。
其中两架停在一起，除表面刮痕外，完好无损。
而另一架则装甲板剥落，被单独停在舱室中央，用机器吊起。旁边放着梯子，底下则是带着滑轮的躺板，方便维修人员探查机腹部。
五分钟后，塑像一样的传教士忽然抬起手，以自己的头为起点画了一个圆，作为祷告的结束。
做罢，他优雅地站起身，瞥也不瞥一眼卡伦，脱掉长袍，叠好放在熏香旁，套上工装。
卡伦打定主意，只要传教士不叫他，他就保持安静装蒜，最好是真的让这神棍忘了他还在房间里。
在传教士换衣服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宽大长袍下的身体瘦小纤细。
整理好衣服的传教士径直走向受损的无人机，钻到了机腹下开始维修。
卡伦冷眼旁观已经看不到上半身的传教士，听着机腹下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13号扳手。”
稳坐在柜子上的卡伦小跑两步，来到工具架前。
“第二排第四个。”闷响声从机腹底下传来。
从工具架上找到对应的扳手，卡伦把它放到伸出来的手上。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
“我希望向你道谢。”“我希望向你们道歉。”
两句话同时响起，反倒让两人都暂时陷入了沉默。
“关于刚才的事情，你不需要道谢。”传教士先开了口，“毕竟是我叫你来帮忙的。”
卡伦含糊不清地解释着：“不，我是指之前无人机拦截陨石那件事。”
“并不是我操控的无人机，都是自动程序。”传教士语速飞快。
上钩了，卡伦想到，对方反应过激，是欠缺城府，还是此事对他十分关键，由不得他情绪不激动？
既然掌握了主动权，他从容地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感谢你修好了无人机，不然恐怕我已经命丧陨石了。”
沉默再度降临，只有扳手和螺栓摩擦的刺耳声音。
“我听说之前你杀了不少人。”传教士突然开口，“身手不错？”
卡伦知道他在说阿戈尔胁迫之下的乱斗：“说笑了，只是堪堪能够自卫罢了。”
“嗯哼。”传教士嘟囔着应和着，似乎对他的说法并不太相信。
他伸出手把扳手递给卡伦。卡伦则突然有点拿不准他问这话的目的，失去对话主动权也让他有些不安。
“在哪训练的？”传教士冷不丁地问道。
“什……”不等卡伦回答，对方却步步紧逼。
“是斯卡特西？否定，那里是公司的矿产产地。那么是库兰？公司军队在那里受训。”传教士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推断着，“还是说埃欧楚-布雷斯的总部，毕竟我也……”
情况不妙，卡伦对此非常确信，不管传教士将他错认成了什么，听语气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盯着传教士露在外边的手肘。
突然，低声的自言自语停了下来。
卡伦猛地向旁边飞扑，连扳手都扔了出去。
瞬间整个屋子被映成了血红色，轻轻的嗡鸣声像是夏天的蝉鸣，不过一刹那就停止了。
臭氧的怪味甚至盖过了房间里浓郁的熏香味，不过没时间抱怨气味了。
因为回过头，一缕青烟在刚才自己的位置飘荡。
地板上延伸着一道金属融穿的笔直裂谷。有些还没有冷却的金属液滴还在向不知深浅谷底滴落，他猜测这道裂谷要深到舰船外部结构壳体，甚至到舰船外部装甲。毕竟……
他抬头看向红光渐渐变暗熄灭的无人机挂载的采矿激光发射器。
毕竟设计舰船的人没有考虑到有人在舰体内部使用这种武器吧。
“听着，冷静下来，你误会了……”卡伦没有放弃试着劝说对方，化解矛盾。
不过他说话的同时飞速爬起身，屈膝弓腰，随时准备再次闪躲，或者扑上前去。就算对方仍旧狂性大发，对话也能有效地牵扯对方的注意力。
“不要浪费你的言辞。我已经分析了所有可能的情报路径，你的行为与速子的标准追踪协议相符。”传教士的声音都苍白起来，“不，不回去，我宁愿死……”
被吊起的无人机启动了。如同一只苏醒了的猛兽，试图摆脱利爪上的锁链，近十吨重的金属颤抖着摇摆，将牵引钢缆拉扯得哗哗作响。
扶梯碰得一声砸在甲板上，钢缆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嘣嘣”声。
卡伦压低重心，把脚踩实。他准备在无人机撞过来的时候制服传教士。
只有一次机会……他感到汗水开始在额头上汇集。
“砰！”
一声巨响！然而并不是无人机挣断了钢缆，而是有人从外面踹了一脚舱门。
“——锁门！在我的船上！在我面前！”狂怒的吼叫透过厚实的舱门传来，“在我的船上我想进哪个舱室，就进哪个舱室！”
“给我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