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拉点点头：“算是个新人入伙仪式的传统吧。”
年轻人随即笑嘻嘻地也向卡伦伸手：“卢戈，玛雅苏拉本地人，或者说前迈雅斯人。卢德的狗崽子把咱们的老迈雅斯给炸了之后，住在上面只能吃沙子啦。我听说有不少人跑到飘走的生态空间站上，想着也去混口饭吃，就找了个蛇头，把我运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醒来就有七十二个美女围着，告诉你大家要推举你做海盗王？”卡伦和他握了握手笑呵呵地回答道。
“屁啦。是有七十二把枪指着脑袋还差不多。身上那几毫点星币（Milicredit）都给刮走了。”说着他摘下帽子，颇为怀念地摸了摸，“不过好歹给我留了顶帽子，而且至少没让人给剖了当猪肝卖，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卡伦松开卢戈的手，看向长发壮汉。壮汉握住了他的手。
“阿列克谢·科瓦连科，也是迈雅斯人。毁灭日之前在迈雅斯轨道上的轨道造船厂工作，那里废弃之后，上面的幸存者不卖身为奴就活不下去。”
阿列克谢僵硬地动了动嘴角：“要说唯一幸运的事，那就是那天我本来要去坠落到地表的空间站出差的，结果穿梭机晚点了。”
卡伦注意到连续提起迈雅斯的话题之后，气氛明显变得低沉了许多。
“对了，星际熊。”乔拉突然插话，转移了话题，“给卡伦看看你雕的东西吧！”
阿列克谢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壮汉的脸上露出些许羞涩的神情，就像是在父母的要求下给客人展示才艺的孩子。
众人跟着阿列克谢走到铺着床褥的地方。他伸手从旁边的重型机械底下抽出一个工具箱，打开之后展示给卡伦。
卡伦探过头，看到里面全是舰船和各类航天器的小石像。
“我能拿一个看看吗？”卡伦问道。
阿列克谢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卡伦小心翼翼地用两指捏起一个有四根天线状细刺的圆球。
“卫星一号？”（Спутник-1）
“你认识？”这显然出乎阿列克谢的意料，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卡伦把卫星一号的小石像轻轻放回盒子里：“我好像在哪里学过，记不清了。”
“那么您呢？”他看向一个皮肤黝黑，矮小敦实的男人。
男人憨厚地笑了笑，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回答道：“隆朗，迦南星系基列人。”
卡伦在残存的记忆里翻找到了迦南星系的信息，不禁吃了一惊。
“迦南星系？那里是卢德教会的核心星系，基列更是教会总部所在的星球吧。你是怎么跨过大半个核心星域到这里的？”
隆朗似乎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因为通用语的不熟练，舌头像是被绊住似的，满脸通红。
旁边的卢戈见状搂住他的肩膀：“基列上边的人通用语口音太重了，就让我来替咱们的老隆解释吧。”
“老隆本来是个基列土生土长的农民。基列那地方嘛，你也知道，让教会那帮反科技疯子管的和中世纪一样，所以老隆他这辈子连个拖拉机都没见过。”
“结果某天有支商队在基列停靠，上面的船员跑下来到老隆他们附近的酒馆喝酒。那家伙说自己也是基列人，能带人出去赚大钱。傻老隆还真就信了，瞒着地区主教和他偷渡出去了。”
“船队在下一个地方停靠的时候，老隆的好老乡说带他去喝酒，还给他找了个女人陪他。结果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哪有什么女人，自己还被捆了。”
“然后来了一群人给他一顿暴打。最后告诉他，什么轨道升空费，反物质燃料费，酒水钱乱七八糟的一堆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三四千星币了。要是还不上还不想死就得签合同当速子科技公司的债务奴工。”
“然后再被倒了几次手，就沦落到这个地方了。”
卡伦看了看眼前的隆朗，老实的农民讨好似的笑了笑，似乎在感谢卢戈替他解释。
“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债务。”阿塔曼插话道，“所谓债务不过是他们为暴力进行合法化的手段。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偿清债务。”
听到阿塔曼提到债务两个字，隆朗用手在身后摆了摆，他的手势就好像他想捕捉他的影子。
他说：“债务，影子。影子抓不到。”
你永远无法还清债务。你无法捕捉到你的影子。
之后几人的来历也大同小异，不是玛雅苏拉星系本地人，就是被好友或蛇头诓骗，被迫沦为奴隶。
其中乔拉比较特殊，他的父母也是奴隶，因此他是作为奴隶出生的。幸运的是他遇到了阿塔曼，那时候老人还是个中年人。他像是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和保护着乔拉。
当阿塔曼说他从小就喜欢听老人讲那些从未见过的自然景象睡觉的时候，乔拉也难得脸红。
根据零散的信息，卡伦也大致拼凑出了迈雅斯命运的全貌。
卢德左径的恐怖分子袭击了迈雅斯轨道上的三座空间站，导致其中一座废弃，一座被迈雅斯的重力捕获坠向行星地表，还有一座变轨漂移，进入了玛雅苏拉恒星的轨道。
而因此造就的大量玛雅苏拉难民，则成为了混乱滋生的罪恶最好的养料。
卡伦不禁有些好奇：“那直接从休眠仓苏醒的崩塌前人之领帝国人呢？”
众人沉默了一下。阿塔曼有些低沉地开口说道：“活不下来，要么是身体太弱，要么是精神崩溃了，基本活不了几个月。”
乔拉向着旁边努了努嘴。
卡伦顺着看过去，是之前被他救下来的那个男人。此时他正坐在舱壁边，呆滞地用头一下一下磕着金属舱壁。
“不说这个了，现在该我们猜你是从哪儿来的了。”卢戈打起精神，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先来，我猜是……”
“玛雅苏拉海军。”阿塔曼抢先说道。
其他人都是一愣，毕竟这个猜测也有些太详细了。
阿塔曼指了指卡伦的脖子：“上面刻着MS. Navy。”
卢戈一脸不爽地坐在床褥上抱怨着：“这不完全就是作弊吗？”
“所以，我说的对吗？”阿塔曼问卡伦。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卡伦犹豫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准确地说，我不记得了。我从休眠仓里一出来就发现忘了很多事情。”
“冷冻休眠造成的失忆症吗。的确算不上罕见病。一般来说会随着冷冻者脱离休眠的时间变长逐渐恢复。”阿塔曼若有所思，“据说通过复现记忆中的感官体验能加快记忆的恢复。”
“感官体验吗。”
“类似于记忆深刻的画面、声音、味道之类的。硬要比喻的话，算是起到‘钥匙’的作用吧。”
旁边的卢戈忍不住吐槽：“要找回记忆就要用记忆里的东西，这是什么馊主意。”
“好了，”阿塔曼没好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也该休息了，我们今天可是累坏了。”
卡伦躺倒在一个发黄的床褥上，这个时候他才感到疲倦的波浪淹没了他，疼痛的泡沫让他的四肢酸胀不已。
耳边，阿塔曼向乔拉描述菲肯希尔德无边海洋上滔天巨浪的说话声变得愈发模糊。
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记忆中的空洞上。巨大的空虚几乎将他的弱小而卑微灵魂弯折吞噬。
在他的意识被黑暗的旋流淹没前，他在那‘不存在’中嗅到了悔恨的骄傲，甜蜜的死亡，
以及青苹果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