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政厅离开后，吉尔捂住前额，觉得有些头疼。

从战略全局出发进行思考，当年奥尔良城市议会的决策不能说是错误，因为它成功让自己坚持到了援军到来的那一天；然而站在被抛弃的乡镇的立场上，这事也谈不上什么正确，毫无疑问他们遭遇的是最为可耻的背叛。

或许直到被屠杀的前一秒，居民们都还盼望着会有来自奥尔良的骑士前来救援，毕竟在此之前他们曾向对方伸出过援助之手。

如果那群雇佣兵真是默伦的遗民，那么最可能的情况，他们就是当年赶到奥尔良协助防卫的民兵——很难想象当奥尔良之战结束后，他们回到家乡时面对鲜血与残骸时的心情。

换成吉尔自己，恐怕那一刻从灵魂深处都会对城市、国家乃至民族失去热爱和归属感。

所谓人之常情。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吉尔招募这些人既是为了找出暗中的敌人，也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在攻打卢森堡伯爵的战场上发挥作用，而毫无信念与归属感的士兵根本难堪大用。

那样的人只会在面临真正危险的时候消失无踪，对此他深有体会——三年前在鲁昂，为了组建军队救出贞德，吉尔甚至变卖了自己的城堡来凑出军费，结果是许多人在拿到钱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认为吉尔·德·莱斯男爵只是在自寻死路，在进行注定失败的战斗；于是聪明人选择了聪明的做法，得到报酬后在合适的时机抽身而退，留下一群傻子去面对高墙与深壕、炮火与魔法。

令人心情压抑的回忆。

抬头看向太阳落山后灰暗的天空，吉尔的面庞似乎也和环境一样，蒙上了一层阴影。

接下来该怎样对待这群雇佣兵呢？

是将他们作为弃子，在勾出幕后黑手时一并消灭，活下来的当作炮灰；还是不顾被背叛的风险，对其投注信任，换来十几个最高不过青铜级的士兵？

心中的天平在摇摆，可两边的砝码却并不对等。

前者看起来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几乎不用付出什么东西就能轻松达成自己的目的；后者不仅要想办法解开这群人的心结，更有极大的可能性血本无归。

白痴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但吉尔不是白痴。

他是法兰西王国的陆军元帅。

一个声音告诉他，那群雇佣兵都是些可怜人，同为王国的子民，原本就是因为奥尔良的背叛而失去故乡的他们，自己怎能再度将其打入深渊？

但同时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又在不断的强调，他不需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一个修习黑魔法的黑巫师没有任何必要继续接受道德的枷锁，一群连召唤魔物都比不上的杂兵就该发挥杂兵的作用。

一时间吉尔无比希望能有谁在身边为他指引方向。

可当他环顾脚下踏着的这条漫长的街道，却发现冬日的夜晚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

如今的他只能靠自己辨明前进的道路。

吉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个问题，那群雇佣兵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切等他们引出背后藏着的家伙后再说。

回到金十字旅馆，推开大门，眼前又是玛格丽特如花朵般绽开的笑脸——吉尔清楚地看到，是当自己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之中后，对方脸上才开始爬上喜悦。

结合演员小姐身上和早上所见不同、明显是新换上的白色束腰长裙，就好像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等自己回来这件事上一样。

成为贞德的扮演者就那么重要吗？

明黄色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在屋内洒下柔和而暗淡的光辉，壁炉里燃烧着明快的火焰，让进门前吉尔身上携带着的一丝寒意飞快消融。

火光同时倾泻在玛格丽特袒露的肩头，和上臂处系着的红色绸带交相辉映，仿佛雪和血的组合，赋予她的脸一股奇妙的魅惑力。

果然，无论怎么看，她和贞德都一点也不相像。

“晚上好，玛格丽特。”吉尔一边将外套脱下放在门边的架子上，一边对迎过来的演员小姐说道：“早上的事情我考虑过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演出场地，我会让市政厅的人安排你来演贞德。”

玛格丽特原本张开口准备说些欢迎回来一类的话，听到他的话后反而愣在原地，神色有些茫然。

似乎她刚才并没有考虑这件事，因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好的，吉尔大人。”她眨眨眼，脸庞重新挂上乖巧的笑容：“您对我这么好，我很高兴。”

吉尔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膀。

反正都要找人来演，还不如找一个自己熟悉的、长得没那么像的人来——昔日的圣女早已经逝去，何必让到时候来观看演出的故人们徒增伤感呢？

......

“哈哈，我就知道，我是对的！”拉特雷穆瓦耶从传令兵手上接过那封带着王室徽章的信件，眼中流露出狂喜的神色；要不是在手下人面前需要维持仪态，恨不能在原地转上几圈。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然后展开里面的信笺，将内容细细地读了一遍，脸色的喜色变得更浓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王太子路易在信件中表示，他将在明年春天驾临奥尔良城，希望届时吉尔·德·莱斯男爵和内务大臣能为自己献上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演出。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的殿下。”拉特雷穆瓦耶自言自语了一句，紧接着一挥手让房间里其他人离开，留下自己独自思考问题。

突然到来的好消息确实令他感到惊讶，但喜悦没有彻底冲昏他的头脑。

既然决定交好如今的王储、未来的国王陛下，那提前了解对方的性格和习惯无疑很有必要。因此，趁着这段时间在奥尔良举办的多场贵族宴会，拉特雷穆瓦耶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向许多人打听过这位年仅十一岁的殿下。

结果不是特别理想。

几乎每一位曾与路易殿下会面的贵族都保持着统一的意见，年少的太子殿下并不活泼，甚至有几分沉默寡言——兴许是常年住在偏僻的城堡里的缘故。

这样的他会和普通的孩子一样，轻易被一场演出所打动吗？内务大臣对此抱有疑问，就连今天收到的信件也没有将其打消。

“殿下真的是来看演出的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