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少年伸出竹棍戳了戳地上撕扯得稀烂的宽大彩袍，抬起头望着那位浑身赤裸、瘦的皮包骨的老头，语气有些奇怪：

“以你变幻莫测的手段，按理说应该看不到你了，没想到还留在这儿，是等着我来收尸？”

那具赤裸的老头身体一动不动，气息微弱，此时听到这句话，深厚的眼皮耷拉了一下，却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少年眼神中带着疑惑，“装的挺像回事儿，知道逃不出去，所以等我回来好擒贼先擒王？”

话音刚落，却听见“咔嚓”一声，旁边的钟乳石柱传出龟裂之声，锁链哗啦啦滑落，石柱上绑着的裸身青年虬龙似的胳膊一张，挣脱束缚落了下来。

他手脚有些不太自在的挥动两下，目光在一瞬间靠拢。

少年望着他。

几息过后，青年干净利落跪倒在地，“徽脉卖客弟子余断水，拜见巡山会第二十八代会首。”

少年依旧望着他。

余断水伏低脑袋，淡淡的火光照亮了坚硬的石面，他不敢抬头，暗暗调理气机。

“弟子有眼不识泰山，阁下天纵之才，先前多有得罪，若先生饶我一条命，从今往后，我愿以先生马首是瞻，加入巡山一脉。”

石柱上，耷拉着眼皮的老头依旧一动不动。

少年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原先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卖货郎，他不管对面称呼他是巡山一脉，还是其他。

“你我近在咫尺，你还有出手的机会。”

青年闻言，神情更加惶恐，恭敬地磕下头。

眼前那双鞋就在自己面前，可是他的右手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十多天前，这位一路被他们追杀得狼狈不堪的少年，忽然一反常态，就在这茶山谷地内，把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最让人绝望的是，对方好像掌握了与天地同德的法术，只是吐出一口气，便把他们冲出数丈，这等通天手段，就是那些大族法脉的核心弟子恐怕都做不到。

只是几个回合，他们便败下阵来。

那把高来高去的飞剑直接毫不留情地挑断了他们的脚筋手筋。

若不是他一身横练功夫强悍，恐怕早就流血而死。而今恢复了些许气力，也用错骨分筋之法强行接好断筋。

想到这里，他伏低身体，“余某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无半句虚言。”

少年面色如常，手指微微勾起，一缕缕清气缓缓生起，“你这样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杀你了。”

地上有些硌得慌，他挪动了一下膝盖，稍稍提高声音，说出了那句准备了很久的话。

“先生大道路上，难免需要臂助！”

少年望着他，“你觉得这句话，我该信你几分？”

余断水气沉丹田：“先生杀我，只是杀了一个普通的卖客弟子，可先生留下我，我可助先生铲除帛家！”

少年眼眸一紧，“你说什么？”

余断水一脸正色：“帛家道煞生血食，天理难容，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还敢暗害先生，这难道不是取死之道？如果先生肯留我一条性命，我愿充当内应，为先生铲除帛家，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石柱上，帛立子锁链绑住的身躯一震，耷拉的眼皮一点点睁开，声音有些虚弱，“你，你疯了吗？”

“杀死此人才有活路，你，”他剧烈咳嗽，“临阵倒戈，呵，咳，妄想跟帛家做对？”

他有些痛苦的吐出一口血沫，“就凭你，和他？哈，螳臂挡车，你，简直，鼠目寸光，痴心妄想！”

少年睨了他一眼，手上微微用力，“噗嗤”一声，竹棍轻而易举破开皮肉，突破骨骼，深深插进石柱。

“你既然知道我师傅是谁，就应该知道我没那么差，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帛立子气息一滞，“你……”

不可置信地望着插进胸口的竹棍，嘴巴张开，眼睛死死瞪着，不知道在看少年还是跪在少年跟前的余断水，眼底的神光缓缓黯淡下来，声音断断续续：“我等，着，着你。”

“他没死。”余断水突然道。

少年望向他。

青年徐徐说道：“帛立子向来精通变幻之术，虽然都是小道，但以假乱真不难，先生若要彻底杀死他，需要将他尸骨焚烧殆尽才行。”

少年“哦”了一声，“看来你比较懂。”

余断水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目光一厉，身躯如同炮弹，狠狠撞向石柱上的帛立子。

“你！”

原本气绝身亡的帛立子面色大骇，干瘪的身躯撞得凹陷下去。

轰隆一声，石柱倒塌，裸体的老头胸口被撞破，肠肚裂开，血水流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少年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余断水单膝着地，面露恭敬。

少年道：“看来你很喜欢杀人。”

余断水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定，但还是硬气说道：“他死了，我才能活！”

少年沉默。

“很不错，这样你都能活下来，站在我面前，说明你有活下来的资格。”

他踢了一脚死得不能再死的彩衣老头，“不过活下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说你能帮我灭了帛家，但是你现在好像没什么值得相信的东西！”

余断水右手微微颤抖，道：“我还年轻，我，要活下来。”

“还不够。”

“先生若不放心，我这颗脑袋，可以寄放在先生这里。”

“怎么放？”

“余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听闻一种秘术。”余断水目光阴晴不定，“人只要一点儿性灵不灭，便可承载肉身，遨游天地之间，不论是武道修行，还是道教修行，都讲究性命交修，我在肉身一道上已有了些感悟，愿奉上真灵。”

“我不懂性命交修。”

余断水深吸一口气，“武者出窍，修行之人是有感应的，我可以强行出窍，将这一抹真灵奉上，先生只需要灵台一动，用神识锁住，便可收束其中。”

少年眼神冷峻，“可我不相信你会做到这一步。”

余断水低沉着嗓音，“那就只能打一场了。”

“可以。”一轮银光在少年身周盘旋，“打死你，或者打死我。”

余断水缓缓抬起头，目光透着一丝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