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五钱
第105章 五钱
余断水的运气不错,这场对于他来说毫无悬念的战斗最终还是没打起来。
作为一个卖货郎,懂得看人眼色,才能看准对方想要什么,懂得大多数人需要什么,生意才能做得起来。
说白了,像他这样没有自家店铺,走街串巷卖货的,不过是兜售贩子罢了。
白莲教盛行的地方,他甚至帮忙兜售过他们的圣母像和平安符。
所以他揣摩了几天,大致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没有杀他们。
不过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那他有什么利用价值呢?他左右想了很久,才从同样绑在石柱上的帛立子脸上看出来几个字。
仇恨。
正如帛立子恨把他脚筋挑断的那个天赋好得不像样的少年人,那个少年人估计也是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未必撒在他们身上就解气了,可能还有更痛快的解法,那就是灭掉帛家道。
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一个毫无跟脚的少年,去灭掉一个数百年法脉的家族?
天下三百族姓里有多少家里有家法的?又有多少家能在混乱之地的河西道占得一席之地?
他越想越惊恐,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少年,莫非真存着这个心思?
直到现在,两人一起走出山洞,那名少年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只是让他交出所有的术法。
山风拂面,巨大的阴影遮住他的视线,是那只熊罴。
此刻妖气凛然,呼出的妖气,刮起一道道妖风,硕大的脑袋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抵住洞口,抵在他的脸上。
沆臭的涎水滴落,他身形僵住,一动不敢动。
少年抬了抬手,熊罴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肩膀上那只小猴子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熊罴才不情愿地缩回脑袋,让出了洞口。
这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刚泄露进来的刺眼的阳光忽然被挡住,少年踏了出去,日光再次伸进来,他眼睛一痛。
十多日没有见阳光,忽然重新看见外面的世界,他有了一丝重见天日的感觉。
这些天以来,外面那头熊罴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使他可以挣脱锁链,可还是敌不过这头大妖。
为了活下来,他按耐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想法。
这时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卖货郎,却有一身横炼功夫,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余断水眯着眼睛适应光线,听到这句话,他一手挡住日光,一边望着少年,语气轻快道:“先生有所不知,一个卖客弟子,若没有点武艺傍身,恐怕连一县之地都走不出去,更何谈翻山越岭,去那些穷苦偏僻之地。”
“你卖的都是小玩意吧。”
“嘿嘿,穷山恶水出刁民嘛,”见少年望过来,他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可能不太对,但是越是不通礼教王化的地方,越是野蛮人出没,街匪路霸也越多,这年头连饭都吃不饱,为了一箱子小东西,杀人越货的大有人在,我卖的虽然不贵,但是偏偏都是那些山民想要的,想要又买不起,那就只能硬抢了,当然,抢不过的也有很多。”
“所以他们都死了?”
说到这儿,余断水突然跑了出去,没多久披着破烂的彩袍赶了回来,远远说道:“有些是死了,有些被我揍了,有些我要抢回来,都是些剁块屁股肉都挤不了几滴油的穷鬼,哪里有什么好东西。”
余断水接着说道,“要是我被抢了,那纯粹是赔本买卖,要么跑,要么认怂。”
“认怂有用?”
余断水捂住裆部,有些不好意思道:“认怂还不行,还得拍胸口承诺,下个月再来,他们才肯放人。”
“你说了他们就信了?”
“不信也没办法,每年有多少商贾经过这儿?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我能来已经是打灯笼找不着的了,把我一刀割了脑袋,就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看见新的卖货郎了。”
“多少年?”
“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余断水下意识摸提了提肩,“卖客弟子不是地里的韭菜,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而且我们卖客弟子一脉互相有串联,每年各走一段,每年会有一个元会,要是这地界死了人,就会被挂上号,杀人越货好做,可是干的是绝户买卖,有些村镇吃过亏就老实了。”
少年忽然打断道:“怎么和帛家搭上线的?”
余断水眼神闪烁,“咳,就是一锤子买卖,我们把你的命卖给他们,他给钱,我……”
“多少钱?”
“先生还是值钱的,我算是个添头,那两位本事大,收的多,我就是凑个热闹。”
“多少?”
“先生要我说实话?”
“说。”
“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能买辆马车吗?”
“先生说笑了,五钱银子,也就够买根马腿。”
“马腿这么值钱?”
“樊楼的一盘菜就值五两银子呢,五两银子的马腿得去虔州马市旁边的马腿西施那儿,酱马肉,配上他家的秘制酱料,那滋味美的很呐,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
“没去烟花巷?”
余断水撇撇嘴,“烟花巷哪有马腿西施漂亮,就算漂亮,能有人家干净?”
“就买根马腿?”
“马腿还不好?已经够死上一回了。”
少年忽然沉声道:“五钱银子,能买下帛家道么?”
“那您这是开天大的玩笑,这种话也就说说,当真了那就叫较真了。”
“你看我当真了么?”
余断水气息一滞,“先生能不当真么?”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等我什么时候有五钱银子,我就买下帛家道的命,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么值钱。”
余断水犹豫了一下,“……那就等您什么想买,我替您跑个腿?”
“马腿?”
“嘿,马腿最好,狗腿也成啊,我这个人不贪。”
少年沉默了一下,说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那位马腿姑娘。”
余断水心中一沉,然后爽声道:“害,见她做甚?虔城大老远的地儿,不值当。”
“你不想见她?”
“我现在也没那么想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