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给妈打了个电话，生活费快花完了，要钱。翠云说知道了，便扣上电话。

其实，在林会两口子满世界给嫂子雇羊倌的同时，她也一直疑惑着，只为那点破事，姜文玉就下这么大的狠心丢下她扬长而去，是不是另有隐情？她很想弄清楚这一切。外面的活未必好干，实在不行还回来吧。她敢保证，只要老姜回来，从今以后，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都甭想撼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因此，她决定再找姜文玉当面谈谈，他们厂子的后院就是红旗中学，顺便再看看儿子，给儿子送点生活费。女儿在红旗中学读书的时候，一个星期至少给家里打两次电话，这小瘪犊子甭说一个星期两次，你要不找他，一个月都不带搭理你的，除非没钱了，才不得不提前打声招呼，似乎把她这当妈的给忘了。她很想到学校找老师问问，是那读书的料就念，不是那料就干脆回家放羊。

因此，早晨二靰鞡来撒羊时，她便把大门的钥匙交给他，说她出趟门，可能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中午圈羊把大门给她别住就行了。二靰鞡笑了，问屋门锁好没？看别丢了东西。翠云说锁好了，都说你老实，心可够细的。二靰鞡说，家里没人，这院就我能进来，还是提防着点好。翠云说，没那必要，好人就是好人，丢东西也不赖你。于是她随着羊群出了大门，然后骑自行车直奔城里的方向驶去。

她先去儿子的学校，在门卫很快打听到儿子的班级。此刻正赶上下第二节课，操场上穿校服活动的孩子们让她眼花缭乱。这时，只见从男孩子中间晃晃悠悠闪出一个高个子，一面喊妈一面飞奔着朝她跑来。翠云一见，正是儿子大军！于是她用不敢确认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儿子，不知不觉中儿子竟然长这么高，当妈的都得仰望啦！儿子则用充满希望的目光俯视着母亲。

“哈哈，我就知道我老妈会来看我，高中的课程太紧，一环扣一环，一节课都不能耽误……”

“想妈没？”

“想。”

“想妈什么？”

“钱呗……”

“钱没不了你的，我都带来了，我得先见见你们班主任再说。”

“喏，”大军用手一指，“那就是我们班主任。”

“那你去吧。”

大军又很快融入充满青春活力的学生堆里。翠云推着自行车，径直奔向刚刚走出楼门的一位青年教师。

大军的班主任也曾是女儿小霞的班主任，姓李，翠云曾在女儿的家长会上同他见过面。当听说林大军是她儿子时，李老师显然愣了下，他竟然教了姐弟俩！于是问翠云您有什么事？翠云直言不讳地问，儿子在学校学习究竟咋样，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李老师问，你什么意思？翠云说，考上大学就念，考不上大学我就不盘算让他念了，趁早回家给我放羊。李老师说，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我不敢保证，起码现在是班里的尖子生，还是班长，学习不好能当班长吗？翠云说，我听他姐姐说，班长就像个土匪头子呢，学习好坏无所谓，只要能统治住班里的同学就行，另外当班干部也太分心、影响学习。李老师被她说乐了，那是他们同学之间的戏称，有些孩子适应当班干部，有些孩子就不适应，赶巧我教了他们姐弟俩；女孩和女孩间容易沟通，也好管理，可想要统治住班里的男生的确有些困难，有时还被逼得哭鼻子呢。你儿子啥样你不知道？高中七八个班，谁敢和他叫板？放心回去吧，他的成绩下滑不了，给孩子多留点钱，让他吃饱了，别人一顿饭俩馒头还剩得这扔一块那扔一块，你儿子四个连渣儿都不剩，吃菜连汤儿都用开水冲着喝了……再者说，考不上大学也不能回家放羊啊？接近一米八零的大小伙子，是不是有点浪费啊？以后他的身高还得长，你这当妈的整天想些啥呢？

“我就想钱，发家致富。”

“目光短浅，这想法不对，应当改一改了。”

“是啊……”翠云笑了。

儿子的进步是对她的最大宽慰，翠云大大方方把钱留下，可谓笑着离开的学校。走出校门不到两百米便是瑞新管件厂，翠云不懂这里的规矩，因此连车都没下，径直往里闯，老何跑出来将她拦住，横着脖子问，你这人咋回事？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往里进。翠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我找人。”

“找人说找人的，能随便进吗？你当这是你们家呢？连车都不下……进出车辆这么多，撞着你咋办？”

“对不起了师傅……”

“来登记一下。”

“我又不结婚，登啥记？”

“我说你这人是眼神不好还是不识字？没看牌子上写着“来客登记、出入下车”吗？结婚登记你得去民政局，这是企业……装聋卖傻。”

“我错了还不行吗？就三八两句话。”

“那就别登记了，我也嫌麻烦……你找谁吧，我替你招呼一声或打个电话。”

“姜文玉。”

“噢……你在这稍等，别乱串啊。”

翠云支上自行车，掏出纸来擦着头上的汗渍。老何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问，你说什么……姜文玉？就一个多月前到这来上班的那个小矮人儿？翠云说是他。老何又问，他是你什么人？还是你是他什么人……干脆就说你俩啥关系吧！

问话里明显带着某种质疑和排斥。

于是翠云撒谎道，我是他家邻居，我家孩子在高中念书，没啥事让他去看看，给照顾一下。老何点点头，只要不是他过去的羊东就行。但他还是几步一回头、不太相信地走了。到工地见到老姜，说明来意，老姜问什么样个人，都找到厂里来了。何师傅说一个中年女子，身高马大，骑辆破自行车，像是远道而来，看样子还挺蛮横，进厂门连车都不下就硬往里闯，我给拦下了——电话里骂我的是不是她？

老姜心中便有了谱，但嘴上还是说，我看看就知道了。

见到翠云，彼此的眼中一亮，老姜赶紧说，噢，弟妹呀，你咋还找到这来了呢？回头又对老何，电话里骂你的不是她，那是我过去的羊东。

“那她是谁？”

“是谁你还想查户口咋地？”

“嘿，这两个玩意，一个比一个横；不是她才怪呢，找人不说找人，硬往里闯，拦都拦不住……”老何说。

翠云说，大哥你说你，我找人又不是偷东西，可不就大大方方往里进吧，你拦我干啥？再者说，我又没贴头贴，你咋认定电话里骂你的就是我？啥电话？我啥时候给您打过电话？

“装聋卖啥，错了你才怪呢。上次打电话姜文玉没给你明确答复，所以你今天又找上门来，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吧，我都记着呢！”

“就算是我，那你只为啥挨骂？我为啥要骂你，自己知道不？”

“不就只为没给你找人那点破事吗？”

“你那不找挨骂吗？好几十里地好不容易翻到这里的电话号码，求你给找个人你都不干，你们城里人的助人为乐和文明都哪去了？要到我们乡下，甭说亲自接个电话，就是在半路碰上，不亲自送到家，起码也得领到村口，可你……”

“看，证实了吧？我也不是不给你找，事出有因嘛……哦，算了，不说了。记住啊，来客登记，出入下车，这是企业的规定，下次再来可不能硬往里闯了啊……我出去一趟，你俩进屋聊吧，有货车出入老姜替我验一下出门证……你可别瞧不起这小个子，上班第一天，就被提拔为主任助理了。”抛下这几句何师傅走了。

翠云感到惊讶，竟然还有这回事！放羊是有点屈才了哈？老姜说，别听他瞎说，就是给人记个账啥的。又问，你来有事？翠云叹息道，唉，既然这样，有事也不能说了，别耽误人家的前程，我还是想自己的法子去吧。

老姜嘿嘿笑了，没办法，人各有志啊，总得想法活着吧？噢，吃午饭再走吧，咱俩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翠云说，雇不着好羊倌，我吃啥都不香，于是骑车走了。

老姜静静地目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