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林会都快急死了，这预示着春耕大忙即将开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给嫂子雇羊倌的事到底咋着了？有没有眉目？你倒说话呀？一旦二靰鞡撂挑子走人，嫂子又逼上门来可咋办！二百多只羊反正你不能全磕给我自己，咱俩得轮班放！

每当林会朝妻子发出这样的通牒，妻子总是不屑一顾：急什么急，那是大活人，又不是到集上抓牲口，不随心还可以捯手换新的。这次不单纯是雇羊倌，关键是给嫂子找老头儿，能剜到篮子就是菜吗？咱得合适挑挑，虽然不比我们林大公子风度翩翩光彩照人吧，起码也得超过姜文玉。再者，你嫂子家的羊你不放谁放？指着我，门儿都没有。

“哎哟，你可别折磨我了，要知这样，就不该赶老姜走，人俩的事，爱咋着咋着算了，关我屁事呢……”林会有些后悔。

“说熊话了是吧？该！当初赶老姜走的时候，你比谁都坚决，自己不好下手，还把孩子都利用上，可谓费尽心机，现在感到棘手了？晚啦，你这叫自作自受！”

“那还不是因为你嘴大，啥事都能办？啥事都敢答应？没有你撑腰我敢吗？”

“怎么我又成罪魁祸首了呢！”

两口子互相推脱抵赖，谁都不肯服软认错。争论一阵之后，最终还得达成统一；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打闹解决不了问题，该咋办还咋办，只不过要加快点速度，做好与坏的两手准备。

恩爱夫妻基本就是这个样子，光靠物质和行为上的满足还远远不够，理解和尊重也是不可或缺的。吵吵闹闹在所难免，但那仅是一道调味小菜。白天在外奔波一天，晚上又回到他们那共同经营的巢穴里，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床头打架床尾和，实则是理解和尊重起了绝对作用。

小两口儿折腾够了，彭燕余兴未消，又一头扎在慵懒的丈夫怀里汇报：我终于又给嫂子物色到一个。林会赶忙一骨碌坐起问，谁？再不会是郑成或你娘家哥的大舅哥了吧？那样的人不找也罢，找也成不了，还不如不找。彭燕嗔怪地把丈夫摁倒，娇滴滴谈起了条件：嗯……我还想要……你要不打发高兴我，我就不告诉你……林会骂媳妇长点出息好不好？我开一天车了，你倒让我好好歇歇，过半夜再啥吧……听话……说着在妻子那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招果然有效，只见彭燕像只温顺的猫，使劲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接着对丈夫告诉，这人名叫刘喜，十几年前她曾见过一回，四川媳妇，和她娘家哥的大舅哥是一个营子。那时正赶上八几年的几次严打，因为赌博盗窃被法院判了二十年徒刑，逮捕他那天她陪娘家嫂子回娘家，办什么事咋还想不起来了呢？

听到这，林会险些跳起来，开口骂道，你这都不如放屁，八几年被判刑二十年的劳改犯，还是四川媳妇，贴谱吗？这人活没活着还两说着，你对他印象这么深，许不是在家为闺女时就和他有过什么啊？

彭燕不让了，你才放屁，我原装原货嫁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刘喜才二十刚出头，就因为他太年轻、太帅气，所以我才对他印象深刻，譬如你吧，难道就没有一两件至今也忘不掉的小时候的事？反正我这辈子最忘不掉的事便是刘喜。其实我俩谁都不认识谁，更没交往过，有些东西只是过后听别人说……一想起那么好的小伙子被警察五花大绑带走，我这心就要碎……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种事我也经历过……四川媳妇……有孩子没？”

“有。”

“这就更不贴谱了，有老婆孩子的人你都敢给嫂子介绍……怎么，你想让嫂子去做二房啊？”

“听我把话说完嘛，接到判决书的第二天，他那四川媳妇就用小被子裹着把孩子抱走了，至今杳无音讯；送她的时候，许多老人都哭了……也是正二月的天气，天比较凉……虽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一闭上眼睛，那凄苦的一幕就在眼前出现，仿佛发生在昨天。二十年弹指一挥啊，不知这刘喜还在不在、出没出来，复没复婚？等有工夫我打电话问问吧，”

“复个屁婚，没影的事，那么年轻的小媳妇儿，男人判刑二十年，恐怕八嫁也嫁了……孩子当时有多大？”

“用小被子裹着抱走的还能有多大？不满周岁吧！”

“男孩女孩？”

“听说是个男孩。”

“年龄还真差不多……就算一个吧！除了这刘喜，还有没有别的备胎？”

“当然有了，但同等条件下，刘喜是首选，我都登记造册了。”

“有才，你太有才了，这哪是雇羊倌，分明是给嫂子选男宠。”

“照那么说吧；折腾一顿遭，又闹个歪瓜裂枣放在身边，还不如不折腾。这样嫂子高兴，我脸上也有光，逢年毕节咱们往起一坐吃个饭啥的，也赏心悦目是吧？嘻嘻……这回歇过来没？嘻嘻……有门儿……”彭燕说着，伸手去摸。

“我他娘的……”林会身子一翻便将她埋在身下，接着就……

羊倌迟迟雇不到，最着急上火的还是翠云。别人仅是落怨，大不了再数落一顿，还能有啥？她弄不好就是损失。再者，有点事就去找林会，她也不能老干那胡搅蛮缠的事。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收敛点好。人都是两好结一好，为人不能太任性、得理不饶人，好人都是哄出来的。于是她决定请二靰鞡吃顿饭，顺便说说她现在的困境，暂时雇不着人，二靰鞡能否再给她多放几天，价钱等什么都好说。

因此她做了几个好菜，中午二靰鞡圈羊时，便把他让进屋内，给他倒水洗脸拿毛巾，像过去对待老姜那般热情周到又自然，然后把热乎乎的纯粮液双手捧在他桌前。二靰鞡激动得直劲咧嘴傻笑；这多不好意思，我放羊你是给工钱的，又不是白放，这还管饭。翠云说吃吧二哥，姜文玉走时不留过一句话么？馋了就说一声，我给你改善一顿。二靰鞡说，那话也算数？他那是跟我开玩笑，你还当真了，这也太讲信誉了吧！翠云说，二哥，我问你句话，如果我再给你长点钱，这羊你能不能给我放一年？甭看前些日子你给我糟蹋了几个羔子，现在我看你也顺过架来啦。二靰鞡说，妹子，说句心里话，就凭你待人这么好，甭说放一年，长期放都中……实在不行啊，家里那么多地，孩子们又全在外面打工，我要再给你放羊，地非扔了不可。

“噢……那我就再想法雇人吧；二哥您慢慢吃，我出去一下。”翠云要转身出屋。

二靰鞡突然站起：“那我就不吃了，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你二嫂又该打电话找我了。”

“咋还不吃呢？吃吧。她打电话还挡住你吃饭了？家里就我自己，那么多菜吃不了倒掉不瞎了吗？”翠云停下说。

“那我就吃，豁出来了……嘿嘿……都被我欻欻脏了……”

“二哥可真老实，脏啥脏……别急，慢慢吃，谁打电话你都不用接，尽管吃你的。”

翠云笑着到外面去了，只把二靰鞡一人留在屋内。

仔细一想，二靰鞡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她家的羊根本不需要占用一个顶门过日子的壮劳力，加工钱就等于把本属一家的红利两家分啦，养羊的多支出了，种地的还少收入了，谁都合不来，不仔细琢磨还真闷不过这个劲儿。看来，老实人的心中也有本账、装着自己的小九九。

电话铃果然响了，二靰鞡刚要去接，突然见在外面扫院子的翠云正朝他摆手使眼色，于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电话响过一阵之后便不响了，二靰鞡继续喝酒吃菜，翠云则去了大门外。

这时，去地里打田埂、散粪肥的村民们陆续回来吃午饭了，见到他们翠云难免要打声招呼。正在这时，只见二靰鞡老婆大饼子气冲冲奔她走来，翠云问二嫂做中午饭了，找二哥吃饭吧？她话也不说，径直往院里闯。翠云伸手去拦，连说二嫂你这是干啥呀，问话也不说，这老娘们儿……

“找我家满囤，这么早就圈羊了，电话也不接，我看他干什么呢……梁满囤？二靰鞡？你给我滚出来！”

听到喊声，二靰鞡应声从屋内跑出。大饼子单手掐腰，另一只手点着丈夫的鼻子连连质问，我对你说什么来？圈上羊就抓紧回去，你就是不听，还躲到这不露面了，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你一个人在屋干啥呢？

翠云道：“墙上有张画儿，画儿中有个大美人，二哥对着美人喝酒呢……”

二靰鞡嘿嘿笑道：“妹子，你可别给我火上浇油了……妹子留我吃点饭，又商量点事……没别的，就是放羊的事，看我能不能给她放一年……”

大饼子挥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二靰鞡一趔趄，赶忙往翠云身后躲。接着便开口骂开啦，不要脸，你老辈子没吃过东西咋地？干脆给我吐出来回去！我的话你都敢不听，长本事了是吧？这吃长了都是事知道不？二靰鞡依旧笑，请酒待客没有恶意，吃下去的东西哪能吐出来呢；再者说，妹子在外面，就我一人在屋喝酒，能有啥事呀……的确画儿上有个大美人儿，我对着它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嘿嘿……

二靰鞡努力逗老婆开心。

大饼子非但不消气，反倒吵吵得更厉害了，连问姜文玉是怎么走的你知道不？还不吸取教训。二靰鞡说姜文玉是自己不干走的，通着妹子的面你可别胡唚啊？小心我揍你；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走，快跟我回去吧，让人看见多不好……嘿嘿……你就嚷吧，看那面又来人了……

“她都不怕我怕啥？我做贼了还是养汉啦？”大饼子又喊，她直至翠云。

那面闻声赶来一群看热闹的人，林会两口子也闻声赶到了。

翠云说，二哥真好脾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冲谁都笑、啥事都笑，这辈子真像是为笑而生的，堪称模范丈夫；二嫂你尽管说，使劲骂，我不在乎，权当童言无忌啦……但你们两口子怎么打、怎么闹都中，伤着别人可不行。

大饼子偏要触碰一下她的底线。于是又说，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想汉子想疯了？又看上我家二靰鞡，当老娘是那么好欺负的？翠云说，老二哥是不错，为人老实，又没啥坏心眼子，谁见着都心动，可惜没摊着好女人。

“韩翠云，你真不要脸，这话你都敢往外说。”

“男人我都赶往炕上拽，这算个屁！”

“呸！呸！”大饼子朝着翠云连吐了好几口。

二靰鞡上前去拦，她挥手又是一个大嘴巴，打得二靰鞡晕头转向，但依旧没恼，恰似他真和翠云干了不该干的事。翠云终于按捺不住了，只见她一探手，便把大饼子夹在腋下，然后把二靰鞡推到一边。

“老邻旧居也都听见了、看见了，她埋汰我韩翠云和她爷们儿不清楚，这是诬陷！既然她爷们儿不敢动她，我替他管管大家说好不好？”翠云对大伙说。

“好！”大伙鼓掌。

“你个婊子玩意，你敢……放下，放下我！韩翠云，你敢动老娘一指头，老娘和你没完！”大饼子拼命挣扎。

翠云当然不会举手打人了，只见她把大饼子往地下一放一摁，然后又猛地往上一坐，大饼子蹬了蹬腿便翻了白眼儿。

大伙又是一阵喝彩掌声。

二靰鞡笑得最开心：“嘿嘿……难怪人家说，治一些恶疮恶疖子，自己的肉自己下不去狠手，你得叫别人来，妹子，我这谢谢您了，嘿嘿……”

林会两口子赶忙从人群外围挤进。林会连喊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一会坐死了！

翠云惊叫一声站起，眼前突然浮现出老姜被坐断两根肋骨时的情景与惨状。彭燕上前扶起大饼子，过挺长时间，大饼子才缓过这口气，脸由青变红、又逐渐转为正常：

“韩翠云，我和你没……没完……你把老娘给坐坏了，这羊我们不放了……二靰鞡，走，咱们回家……”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看坐扁了不？原来她的外号是这么得来的呀……在大伙的笑声中，倒又让人们想起老姜那断得蹊跷的两根肋骨……要不放好好的羊咋还突然不干了呢？是不是惹祸没法再干了？可也备不住哈……于是大伙又笑。

但这个时候翠云是绝对不能服软的，服软就等于认输。坐坏你可以去看病，花钱多少我认掏，但羊不放可不行，不放一分钱你也甭想得到。不但得不到钱，还得包赔我损失呢。死了那么多羊羔子，到秋天就是大羊，谁不知一只大羊就一千来块？大饼子说，我告你去，你用死羊羔子讹我们，还差点要了老娘的命！翠云说，告吧，顺便把我的状子也递上去，你诬陷好人！人都说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就看咱俩谁送的礼多了。

林会赶紧制止嫂子，不许胡说！又对大饼子，二嫂，不是我说你，老二哥多好个人，你说给他气受就给他气受，上哪吃顿饭都吃不清闲，提心吊胆。上次在我那喝酒，你一个电话打过去，老二哥的手都是哆嗦的，撂下筷子就往外跑，这样的男人今后还咋在外面处事？不是我夸自己的嫂子，也不是男人不让你管，你得管到当处、厉害到当处，整天胡搅蛮缠还行？你这脾气咋就不知改改呢！这就是碰上我嫂子这样的，不愿和你一般见识，要是换别的女人你试试，就你那篇话，不和你玩儿命才怪呢！

二靰鞡嘿嘿笑了，偷偷朝林会竖了竖拇指。大饼子骂，二靰鞡，你个老瘪犊子、窝囊废，你老婆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还笑！二靰鞡说，不吃一堑，不长一智，这回领教了吧？欺负我行，欺负别人人家可不让你……嘿嘿，能走不？不能走我背你回去？

“滚！”

大饼子踉踉跄跄转身往回走去。二靰鞡紧追几步给她来了个公主抱。大饼子突然朝后面高喊：“韩翠云，我气死你，晚上睡觉有爷们儿搂着就是比没有爷们儿强！气死你！气死你！咯咯……”

翠云也被气乐了，骂：“这两个二半吊子玩意，气死……”

林会说：“人啊，咋都是一辈子，你说老二哥受气？我看人俩过得还蛮幸福呢，要没有这么个女人打着骂着，他都没法活。”

翠云说：“别管人家了，抓紧给我雇羊倌吧。”

“知道，唉……我这才是……”林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