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尘玉馆进京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落在了林瑜的算计之内，所以尘玉馆才能在刑昭司的眼皮底下安身，才能在关键时候掌握文青昭的动向，并出手刺杀，还能在事成之后隐藏下来，让刑昭司无从下手。

这一刻赵轩全都明白了，这些天里京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小狐狸一手谋划的，而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退场，为此甚至不惜将刑昭司拉下水。

世人都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了，这哪里是什么“温玉宰相”？听起来像是个从古书中走出来的温良恭俭的儒生一样，跟林瑜完全不相干，这人分明是个胆大包天的赌徒！

“可怜红尘一污池，举世为鱼我执罗！不愧是能让陛下挡着所有非议也要册立的蓝袍宰相，手段当真了得！”

想明白了林瑜的所作所为，赵轩不由的赞道。这些事以他的能量未必做不到，但他却不会做，只因为刑昭司太特殊了，一旦漏出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而刑昭司作为大乾国内最大的特务机构，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想着敢在他头上玩手段，可这位年轻人不仅做了，而且还利用灯下黑的心理成功的把赵轩套了进去，甚至于如果不是今天林瑜自己挑明，赵轩根本不会想到这件事竟然是赵党和林党的党争惹出来的麻烦。

“老大人这是干嘛。”林瑜有点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说道：“当年不懂事，随口说的话而已，大人这时拿出来怪丢人的。”

可怜红尘一污池，举世为鱼我执罗！

这是当年林瑜当上宰相之前，视天下英雄如同草芥，在嚣张的心思下随手写的句子。后来见识的多了，也就了解了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再看这句话，饶是林瑜的厚脸皮也觉得有点难堪。

“林相好魄力，只是不知道林相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赵轩黑着脸，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完全处于被动了，只是多年来的养气功夫让他仍然能保持冷静。

“什么后果？”

林瑜好奇的问。

“关于刑昭司，林相觉得若是以文青昭的手段，会不会查到真相？”

事发突然，赵轩这时手里也没有什么好牌能打，只能试图以刑昭司来施加压力，或者探探林瑜的口风，试探下林瑜接下来的后续计划。

这个试探很拙劣，但还是有些成功率的，因为此时的林瑜完全处在上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面对着唾手可得的胜利，难免会轻敌大意。

“真相不就是赵大人派人刺杀文青昭吗？至于理由，我相信刑昭司的靛袍们会搜集出来一大堆的，毕竟，对着答案猜过程，那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林瑜随口应付道，只要有了尘玉馆和赵轩勾结的这一结果，那许多不起眼的小事也会成为赵轩刺杀文青昭的理由，这点林瑜还是很相信刑昭司的。

“那大人现在就这么跟老夫摊牌了，不怕老夫反击吗？”

这也是赵轩最好奇的一点，如果他是林瑜，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给对手明牌，为自己的计划增添风险。

“因为我想给老大人一条活路啊，只要老大人答应致仕，尘玉馆就不会和大人扯上关系，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江湖势力的复仇而已。文青昭身上背了这么多血仇，有几个脑子拎不清的仇人也很正常吧？”

林瑜认真的说。

“多谢林相关心了，老夫还真是受宠若惊。”

赵轩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多是无奈，接着说：“林相把真相给了老夫，亲手把反击的刀子递到我手里，看样子可不是想要老夫自己致仕，而是期待这老夫的背水一战啊。”

林瑜错在不该这么早明牌，现在一切都还来的及，自己还有时间组织反击，抓住林瑜的破绽，一切就都还能逆转。而这些赵轩有自信，林瑜再是天纵之才，也不可能滴水不漏，自己总能找到线索，不用太多，只要能查出林瑜和尘玉馆有往来即可。

“老大人没机会的。”

林瑜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京城戒严，刑昭司已经盯上你了，你的人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是出不了城的，这点老大人应该也清楚。”

这也是林瑜计划的一部分，引起白笑对户部的怀疑，从而盯死赵轩的人，断了他的后路。

“而现在京城内尘玉馆的人不多，当初一共来京城了七个人，六个负责执行刺杀计划，事成之后遁去，一个负责安顿那五个无法撤离的东西。

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内，所以我派人截杀那遁去的六人，抓的时候死了一个，现在又给大人送来了一个，手里还剩四个。那五个东西开不了口，哦，不，我忘了，应该是四个，其中一个被文青昭剖了心脏，当时还能撑着逃离，现在应该也已经死了。至于还有一个，那天在通知了老大人后就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下，随时可以拿下。”

林瑜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提醒道：“对了，箱子里这人老大人也别抱希望，我给他喂了药，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死了。本来提前杀了也没什么，反正只要让老大人看到他是尘玉馆的人，而且在我手上就行，只是我觉得带着尸体上门不吉利，像是在打老大人的脸一样，所以才让他多活了一会儿。”

赵轩眼角抽搐，沉默不语的看着林瑜，气氛一时沉默的可怕。

“老大人别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我像是个坏人一样。”

最终还是林瑜败下阵来，不好意思的笑着。

“林相可不就是个坏人吗？所作所为都是奔着老夫的命来的。”

“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上门向您坦白了吗，而且还给您留了条路。不仅如此，我还给蒙在鼓里的您解释了当前的局面，证明了您现在的挣扎只是困兽之斗，毫无胜算，目的就是劝您活下去。”

“活下去？”

赵轩笑了，说道：“你知道如果我现在投降了，第一个对我下手的人会是谁吗？”

“不是要落井下石的敌人，而是我赵党的那些党羽。他们将身家性命都赌在了我身上，我可以败，但不能降。”

所以说，林瑜给的这条活路，比死路还难走。

林瑜不说话，只是看着赵轩，眼神安静的可怕，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林相还是请回吧，天色还早，老夫要让我的幕僚过来商量一下对策，试着去拼一场鱼死网破。”

赵轩端茶送客。

“老大人，真的到绝路了吗？”

林瑜突然问了一声，语气中带着难以掩藏的愤怒，“投降的话，赵党固然不会放过你，但你这些年难不成是白活了？真就只能引颈受戮？把你手里的那些投名状拿出去你就已经赢下一半了！可你若是选择硬抗到底的话，你也应该已经看出来了，现在的局面你没有一点胜算！两相权衡之下，你真的就看不出来生路在哪吗？为什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赵轩不为所动，只是放下了茶盏，说道：“林相既然真心相劝，那老夫也想问林相几个问题。”

“老大人请说。”

“你既然布下了这么一个死局给我，又为何会在这时好言相劝，替我考虑那一线生机？”

“因为老大人对大乾有功。您是三朝老臣，先帝在时，您就已经是国之栋梁，朝堂上的中流砥柱，为大乾呕心沥血，付出了半生的辛苦。若不是小子我横空出世，这大乾的宰相之位也只可能由您来当。您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党争里。”

林瑜认真的说道，其实这也是林瑜和赵轩的矛盾根源，当年老宰相致仕，赵轩是最有可能接任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接手这份大任的人。

可帝君却将宰相给了林瑜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赵轩可以接受失败，反正都是为了大乾，可林瑜当年才二十二岁，输给这么一个年青人，赵轩不甘心。

“想不到我在林相眼里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

赵轩笑了。

“您当得起。”

林瑜很认真的说。

“那为什么要布下这么一个局呢？”

“因为您挡路了。”

林瑜还是那么认真，“现在的大乾需要一场变革，而您挡在了前面。”

“年青人还是这么心高气傲，大乾会改变，但不能是现在，这才刚太平了几年？廊桥会战打空了半个大乾，后来的江湖动荡，同盟两国的虎视眈眈，哪天不是在死人？到了前些年的武林豪杰并起，刑昭司强势镇压，又是杀了多少人？其他人不知道，林相会不知道？”

“现在的大乾经不起折腾了。”

赵轩摇头道。

“所以说您挡在了我的路上，我能做的，只有逼您退场。”

林瑜却不为所动，平静的回复道。

赵轩不再说话，只是为林瑜添上了些茶水，水流注入杯盏，却再不停止，直到水溢出杯外赵轩还是恍若不觉的继续倒水，而林瑜只是默然的看着，直到最后，壶中的水空了，赵轩才停下。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林瑜没有觉得生气，只是看着赵轩，而赵轩放下了水壶，慢慢的举起了茶杯。

“这应该是你我二人最后的一盏茶了，多喝点。”

林瑜默然的看着他，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有满腹的锦绣，一腔的抱负，吞吐宇内的志向和为此颠覆天下的魄力，可大乾这个小杯子经得起吗？

于是林瑜掀翻了杯盏，茶水倾倒在案上。

“大乾不是杯子，我也不是茶壶，大乾会成就我的一切，我也会还大乾一个未来，一个光明的未来！”

林瑜走了，没能劝降赵轩，还将箱子留在了赵府，一个人走到了街上。

“都是痴人。”

林瑜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