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外围的铁匠铺，足足有两三家。再向内部走，就没有对公众开放的铁匠铺了，因此都挤在这一带。
徐壮指着最大的那家，摇了摇指头。
“道长。店不能光看门面。要是门面有多大手艺就多高，那干脆横在路上开摊子算了。你说对不？”
“这家店大欺客吗？”周若木问。
“他们接的是大户人家里用的金铁生意，咱们这样的人进去，要遭人白眼嘞。”
徐壮冲着那家铁匠铺啐了一口，
“咱走这边，给道长看一看真本事是啥样的。”
周若木被司徒盈月紧紧牵着，穿了两个巷子，来到徐壮所说的那家铁匠铺。
好热！
热气扑面而来。明明已经深秋了，这几名铁匠却还打着赤膊。就用一条皮围裙护在正面，免得被炉子里跳出来的火星溅去。
虽然这里的炉子没有千锤坊那么多，可熔炉全是闷在半开放式的铺子里，积热非常严重。
光是在这站了十几秒，周若木就有预感自己即将中暑。
“老温，给你带生意来了！”
徐壮热情地打招呼。一个中年铁匠立马放下活计，笑脸相迎。
“我说呢，是徐三哥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最近听说令尊……节哀啊。”
“咳，等头七办完法事出殡那天，你来饮杯素酒，给老头子践个行就好。”徐壮摇了摇头，“今天不说这些，我是来给你介绍生意的。”
他把周若木推到前边来。
道士？
温铁匠脸上带着点困惑，不过是徐壮介绍的客人，也就没往心里去：
“客官，是要买还是要打，是要敲还是要修？墙上挂着些现成的兵器，都是我家打的。你随便看看。”
周若木走进店里无比闷热的空气当中，从墙上挂着的刀枪剑戟中各拿了一把下来耍耍。
他只在六御门学过点基础剑术。其他的东西质量他看不出来，剑倒是能从使用手感中略知一二。
剑身软硬适中，重量平衡也做得相当不错。比麻子脸师兄从山门里不知哪旮旯找出来的剑要好多了。
要说可惜，那就可惜在它是用凡铁打的、不适合拿去炼器。要不然，就已经初具投炉再锻的资本了。
剑打得这么好，其他武器应该也不赖。
“一把多少钱？”周若木把其他武器挂了回去，就留了剑和刀在手里拿着。
“剑八吊钱；刀用料多，要十吊。”
温铁匠擦了擦额头上冒无可冒的汗，
“不过，你是徐三哥介绍来的。那就便宜你些，各减去半吊钱吧！就是说你要成双地买，给你减一吊钱。定金得按六一算。”
“好。”考虑到这里是京畿，本身物价就比别处高；外加老板还主动打折，周若木也就不好讨价还价了。“我买六把剑，四把刀。我定金就放你这一两。”
“好嘞！”温铁匠振臂一呼，“小子们，都听见了！”
“用料实诚！童叟无欺！”那些铁匠们咆哮道。然后开始挑拣矿物，起炉融矿。
“客官，一两银子定金有余，我拿剪子来剪了——”
“别急，刚刚那些，都是给我同门买来防身的。我自己的武器还没想好。”周若木摸了摸下巴，“都有哪些材料？”
温铁匠的一根发丝从发巾里掉出来，悬着一颗汗珠。“我这有镔铁，有精铁，有炒铁。不知道你想要哪种？”
这些都是寻常可见的材料，恐怕没法在斩妖除魔这类任务里派上用场。
真遇到了事儿，它们就像昨天断掉的那把剑一样，就连个黄大仙都对付不了。
“你这儿有没有……比较特殊点的材料？”
“特殊？客官想要多特殊的？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我们自己用熔炉炼的。”温铁匠有些摸不着头脑。
“道士，我师父是直人，你不要跟他拐弯抹角！”
后边一个拉风箱的学徒冲周若木他们喊道，
“师父，不如直接带他去看那块铁吧！反正放在咱这也瘆人！”
“乱讲话！”温铁匠呵斥了一嘴，“干你的活去！”
“老温，我跟你说，这道长不是一般人。”徐壮走上前来，劝道：“他有神通，镇得住。有什么好材料，就拿给他看嘛。”
温铁匠无奈地看了眼周若木，点点头：“我也说不清是不是什么‘好材料’。道长若真有慧眼，就自己来看吧。”
周若木拉着师妹，跟温铁匠一起来到院子里，面对着一块红布盖起的匣子。
“这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本来以为是天赐陨铁锻神兵——结果却是人形模样！没见过哪块陨铁是这般的。炼也不敢炼，供又不敢乱供。就只能放在这里。”
“哗”地一声，红布掀开。周若木上前一看，心头泛凉。
菩萨？
它静默地躺在木匣当中，如同一尊饱经岁月的菩萨像。
通体如深岩当中的墨玉，暗银中透出点青灰；表面沟壑纵横，似地藏袈裟褶皱般层层叠叠。
它半睁着眼，以不喜不悲的目光迎视着周若木。
虽说仅仅是一块雕铁，可被这样若有若无的视线看着，就有了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是菩萨吗？”周若木转过头来问。
“我不信教。但我听和尚给人讲经的时候说过：”
温铁匠说道，
“‘心中有什么，看什么就是什么’，比如说：心绽莲花，那看万物皆是莲花；心容佛法，那见万物都是谒佛。客官，虽然你是道士，可你有福啊。这都能看出来是菩萨？”
“什么叫‘这都能看出来是菩萨’？这不明摆着——”
周若木看回匣子里去，却不禁发愣。一阵暖一阵凉的双流冲汇心间。
哪里有什么菩萨像！那不过是块勉强算得上是人形的矿坨子！
别说那些看得真切的袈裟纹路，就连几秒钟前半睁着、和周若木对视过的眼睛，也统统消失不见了！
周若木直接把这块陨铁捧了起来，亲自用手指去触摸它。反复确认之后，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你很喜欢这块铁？”温铁匠顺水推舟说，“那我们就给你打了，也算是放下心头一块石头——收你五两银子，怎么样？陨铁都是这个价。”
周若木翻过陨铁，只见在基座似的底部，隐隐约约被裂隙勾勒出一行小字：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