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
“对,守灵。晓得不?”醉汉比比划划,“就是在尸体前边——”
“我当然知道,在尸体前边守一晚上嘛。”周若木说,“可守灵不是家属干的活吗?要我这个外人去干什么?”
“我要敢守,就不跑到这里来找醉了!”醉汉嘟哝道,“道士,这差事我直说给你了:要命!”
“怎么个要命法?”
那大汉不说,拎着酒坛站起身来:“把酒钱结了!”
“客官,您早付过了。”小二在柜台后说道,“那坛酒,您带走就是。”
“走,走。”大汉对周若木招了招手,“路上咱给你说明白来。”
“我要收定金。”周若木不动如山,“三两银子,多退少补。”
“有能耐的人脾气都大……但看你这年纪,怕也没什么本事。”
大汉因为醉酒的缘故,说话嘀嘀咕咕的,和自己的意志左右互搏。
他在口袋里掏了又掏,摸出两块足重的银子来。
“二两,别还价。要是出事了,这还包括你的棺材钱。”
有那么凶险吗?
周若木拿起银子,取出其中一锭,交给柜台后坐着算账的掌柜。
“这些寄存在这里。我同门要是还有花销,就先从这里扣。”
“咱——咱走吧。”大汉已经先行至门边,把门推了个大开,呼呼的冷风直灌入内。
周若木拿了倚在桌边的剑,拍了拍腰间的赶尸铃,跟着大汉一并出门去。
京畿没有宵禁。就算已经过了酉时,还能见着些行人。
被冷风迎面直吹,把大汉的酒意驱散了五六分,说话也流畅了起来。
“我姓徐,叫徐壮。家里祖祖辈辈都干猎户生意。”徐壮说这话时,周若木才留意到他的衣袖。
又红又油亮,一看就知道经常在上边抹刀。
“老头子走了。但是走得不太平。”徐猎户边说边摇头,“按咱老家那的话说,就是被‘缠’上了。”
“给什么缠上了?”
“仙。”
周若木听到这个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黄大仙,见过没?就是常说的黄皮子。”明明吹着冷风,猎户却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头子招惹上那玩意儿了!”
“因为打猎?”
“对头。”徐猎户苦涩地说,“十几年前,老头子带我们徐家三兄弟上山收‘地绷子’。陷阱里中了一只黄皮子。”
“那会儿……我想想,完整的黄皮,能到卖二三两吧!要是剥得漂亮,还能再加一两!因为都知道这玩意儿邪门,大多数猎户都不敢剥它的皮。市上数量少,就值钱了。”
“可我家老头子不信邪,非得要杀。这一动刀就出问题了——那畜生肚子里还怀着三只小的嘞!”
“同窝的公的,就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看。我大哥刚想去抓,它‘唰’地一下跑走了。到现在,我都没再见过有畜生能跑那么快!”
“后边出什么事没有?”周若木问。
“就前两天,老头子临死来报应了——汤水不进,从床上蹦起来,嘴里叫着‘三命还三命’。压住灌符水进去,好不容易恢复神智,撂下句‘你们仨快跑’,就咽气了。”
这么邪门?
周若木定了定心,又问:“尸体停在哪里?”
“都搞成这德行了,家里肯定是不敢摆着了。就先放到城里的义庄来。”徐猎户摸了摸鼻子,“告诉你,道士——你要没点底子,还是把银子还我。别白白送了命。”
这银子周若木可不会退了。
管它是什么鬼的神的仙的,哪里有他的同门重要。
“前两天你们怎么守的灵?”
“第一天,我们三兄弟守。”徐猎户道,“守到一半,大哥突然往外走。说看到好大一只的黄皮子,要去拿猎刀来宰了!好在被我和二哥压住,到天亮才醒来,从嘴里吐出好多毫毛!”
“昨天,我们请了个老和尚——在京畿很有名的!那老和尚坐在灵堂念经,不停地念。前半夜无事发生。”
“可到了后半夜,敲木鱼的杆杆突然断了!老和尚从坐垫上跌下来,胡乱抓着自己的脸,满脸是血。眉毛也全变白了,整个人像是老了大十几岁!嘴里念叨着:‘第三天,三条命,第三天,三条命!’”
“娘的……那场景太瘆人了。”
说着,徐猎户把衣服裹紧了些,
“今个儿就是第三天了。咱仨兄弟白天在这一带到处求人,可没人敢接这活。要么说这是‘自作孽不可活’;要么开的钱比天高,就算把咱仨卖了也给不起。”
“既然说到钱了,咱先把价钱说好。”周若木平淡地说,“事成之后,给我多少?”
“道士,你真不怕啊?要命的!”
徐猎户现在酒醒了许多,看了眼身旁年岁小、身材也没自个儿高壮的周若木,已经有些后悔请他来了。
“我最近已经被三个人说命硬了。”周若木把手按在剑上,“我倒要看看是我命硬,还是它道行高。”
“行吧!死马当活马医!”见周若木没带怕的,徐壮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咱三兄弟都成家了,账要算三份。我连定金一共出五两,你看行不行?”
“成。”听到报酬这么高,周若木哪怕之前有一丝一毫的退意,现在也荡然无存了。
两人到义庄时,戊时已过半。前来迎接的是另外两名身材高壮的汉子。
“老三,再不回来,咱就以为你跑了。”一个脸上有爪痕、瞎了一只眼的汉子勾着他兄弟的肩膀,“你带了什么人来啊?”
“请了一位道士帮咱守灵。”徐壮把周若木推到前边来,向他介绍二位兄长,“这是我二哥,徐强;那边留胡子的,是我大哥徐高。”
徐高徐强盯着周若木,一把将自己的三弟拉到一边去。
“你请个娃子来顶个球用!”
“没人了,就他一个肯接!”
“你这不是给咱找垫背的吗!”
周若木一个人呆立在义庄门口,甚是尴尬。只好主动上前请活。
“几位不要争吵了。先带我去看一下灵堂的布置吧。”
三兄弟看了看他,大哥徐高“不”字就悬停在嘴边上了。
“唉——咱试试吧。试试……说不定呢?”
老二徐强一句劝,让三人的心态都软化了下来。
绝境中,人们总是希望出现一根救命稻草——哪怕看着不像,也会自动将它美化。
“随咱来。”徐高叹了口气,带头向义庄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