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8年，富埃戈火山山体出现大面积膨胀，周围地震多发。爆发前十四天，有感地震达到一千多次，地表裂缝出现硫蒸汽泄露。爆发时，火山口持续喷发气体，并在一个小时后突发性爆发出三十万吨火山灰、二氧化碳、水蒸气等物质，迅速覆盖周围四百平方千米的区域。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云爆’……”

铃声突然响起，如三叉戟的长啸跃过整间教室，一排排的书本闻声而动，机械地合上封尘的皮套，拥挤在不热的手上、包里，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

逐渐地，白皮肤、黄眼珠、黑瞳孔的学生们愈来愈少，每个人都忙于奔赴下一个教室，亦或是各自的寝室。

门口开始倒灌起冷风，椅子上的热气被消磨，他看到这间教室开始冷漠起来。“是什么让他们只知道上课呢……”他想着。

他整理好服饰，捧起陪着他十几年的书，低头迎着风口，走向门口。

“安东尼教授，感谢您的付出，十几年了，还请节哀顺变。”

学生们很早就注意到门口前门站着黑漆漆的一队人，他们穿着几乎统一的服装，默默矗立在走廊上，像一排静候观摩的雕像。

他们和学生们擦肩而过，等待着讲台上那位比较年老的老师：

“我们是联邦政府能源部门。我想，您现在有空吗？”

安东尼微微地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识趣地跟着那几尊雕像，走出门口。

格林大学依傍着鲁尔河，每到冬天，缓缓下降的河面平静而温暖，如同一面自然的镜子。

镜子倒映出河岸的景象：几个人并排走在堤坝上，缄默、优雅。直到其中一位女士突然开口，声波晃动了这面镜子，打破了平静：

“安东尼先生，那我们就长话短说了。”

“您作为我们的项目参与者，有义务做好保密，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能与外界交流。”

“是的。”安东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紧张，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没有做错什么。”

对方似乎笑了，但又在抑制自己的笑：

“这是当然，我们只是提醒您，不能因为政府在联合国宣讲就忘记了原先的承诺。这次我们来，主要为了另一件事。”

“洗耳恭听。”

人马沿着河流上行，路程在不知不觉中延展，植被在日渐温热中消退。

“您说得对，催化泥炭的条件十分苛刻，我们不应当首先人工控制的。对于您提出的方法，我们也给予了莫大的期望……”

“您作为能源方面的专家，在地热领域有着卓越的贡献，想必您对格林的湖泊已经有很深入的了解。”

格林大大小小的湖泊达到三百个，如同遍布在大地上的几百颗棋子，它们散落在这片火热的灰烬上，密集的河网勾勒出棋盘的线。

“是的，我常常去格林湖……她依然是如此热情。”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这是地热能，嗯……有什么奇怪嘛？”

这次，换到一个和安东尼一样满面胡子的人讲话，他跟在后面陪同着，突然的发声给安东尼吓了一跳：

“你可能只能观测到表面，但是根据这几年来的检测，我们发现它和贝加尔湖越来越像了……”

“是的，在如今非汛期，湖泊面积居然和汛期时期相当。”

“我的意思是——格林湖底部在凹陷，而且还不确定是否对格林有所威胁。”

“意思是格林要迁城了？”

“安东尼先生，您可能感到惊讶，但是，事实上……”

他喜欢这个彬彬有礼的女性，她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是他知道对方也已经饱经沧桑了，对于波澜起伏的人生，他们都是默然的。他已经很坦然地面对任何可能的结果了。

“……格林下面可能有一个很大的熔炉……天然的。你懂吧？”

“嗯。”安东尼顺手摸着枯死的藤条。

小径越来越粗糙，黄色的草根裸露在烘热的石板上，格林湖的水声越来越大，当他们踩在潮湿的岸边，热气和喷泉一起为旅客缔造出彩虹。

“那……噢！斯……”安东尼收回被喷气烫伤的手。

“当心些！这也是我们的研究对象：最近格林湖开始漏气了。”

在这个常温六十度的湖泊边，安东尼感到这句话出奇地温暖。

“所以呢？今天你们来……”

第一个人停住，第二个人推嚷……领头的人转过来，后面的人才看到她的皱纹开始下垂，就连湿气也不能圆润她萎缩的喉咙。她说：

“很抱歉通知您一声，安东尼博士，您在大学的教授生涯要先中断一下了。”

……

冰雪天，细微的脏雪降落在沙漠上，给金黄的戈壁染上了黑灰色。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下雪了，只知道这种不干净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

他看着天空，似乎在等什么。

“从这里飞到边界怎么说也要两个小时，先别等了。”

“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在这里等四个小时，而不是再也等不到……”

灯光如同新生的超新星，突然在空中迸发出一颗光球。周期性熄亮的灯光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光束顺时针旋转，摆动的样子看着十分笨重。在波荡起伏的沙丘上显得耀眼，远处看，如同海上的灯塔。

他还是坚持在这里坐着，旁人只好走开了。

“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曾经的一场意外……这些创伤是很难过去的……”

“之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李，有朝一日你发现你守卫的东西想要害死你，你还想活着吗？”

“他不是没有错吗？”

那个人站住了，在幽暗的走廊里抹去最后一步。旁边提问的人也站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但是别管了。你能帮我去烧壶水嘛……我渴了。”

他折返回去，重新走进光束的沐浴。

“你最好不要忘记还有水了……”

灰尘变浓了许多，当他搓手的时候，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多沙子。

他坐在这里多久了？不知道，他站起来的时候，衣服上的石砾沙沙地响，像他碎裂的骨头碰撞的声音。

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跌跌撞撞碰掉了旁边的架子，在仓库门口大开的地方，散落下许许多多的锅盆，滚落的铁盖转动着，声音像螺旋桨的呼吸。

别人都说，“他已经死了”。低血糖、肝癌晚期，还有严重的灾后创伤……他原本就是一具该躺在病床上的尸体。

“雨航……他们会幸运地到达锡亚琴吗？”靠着门边的人说，“我听说最近锡亚琴风口要灌大风了。”

“我不知道。”雨航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紧缩地像个做错的小孩子，“顺利的话……那也还好……”

轰轰轰的闷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雨航说，不用担心……这只是打桩机的声音。

“……但是我真是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至少这样还能及时止损……打通南亚季风通道的想法太离谱了……我们哪有这样的实力。”

外面沙沙的声音开始很响，晚上八点的新闻已经开始播送着这次的事故。雨滴夹带着旺盛的软流层的火焰，密密麻麻淋落在雨航肩膀上……他往室内靠了几步。

“我们要叫他回来嘛？”

“先不吧……他需要一场雨来洗干净身体……”

他靠在敞开的门口思考，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落在大理石砖上，溅起水花，打出一个凹痕，安置着火山灰带来的凝结核。

圆形的城市，高耸的太阳灯塔，若隐若现的烟火，这就是现代沙漠城市的风格，如果不是看到文明，或许有人会认为这里是核战后的世界——电气和污染混杂的时代。

“其实我也想看到塔克拉玛干下一次干净的雨。”

他这么想的时候，注意到了愈来愈响的嗡嗡声——

“雨航！灯塔不转了！”

确实是的，市中心那高三百米的巨大太阳塔顶端，那座上千瓦的明目，此时停在了一个方位。在丁达尔显眼的凸显下，长长的圆形光柱刺破了大自然附魔的暗布。

雨航冒着雨探出头去看。

周遭环境依然很黑，在光芒终结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有没有望远镜之类的？”“没有。”

他们看到淋雨的人很大声地叫唤着一些名词——一些他好似听过但不熟悉的名字……唯独有一个听得很清楚：

飞机！

“直升机吗？它这么快就回来了？”

雨航将信将疑地看过去，这次他仔细了一些……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黑不溜秋的飞行器，尔后还有一些有着泛黄的外壳……白的却一个也没有……

出发的所有……甚至是整个自治区的直升机统一都是白底黑字的样式，可是从那些飞行器上面也看不到那些显眼的红十字。

乓啷的一声吓退了寒气，他猛地耸肩，转过头来，看到他的好伙伴李正在捡起地上的盖子，电炉上的壶正喷着巨量的水汽。

“我跟你说过的，不要忘了还有水壶在煮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