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直升机都出动了……他们还要去救人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旁人推过来一杯热水。

“我知道你们救人心切。谢谢。但是呢，你应该也知道……已经救不了多少人了。”

雨华收住了言辞，开始翻看着那几份东西。他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一手捧着茶杯喝水，他的表情不再那么多变，肌肉趋于松弛，看来他确实需要那杯茶。

“冷静好了吗？你说要等一会儿，那么还有多久呢？你再拖延，前面就要死多几个人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来等。”秋雨华放下茶杯，杯底和玻璃擦出火花，给他的话加多了一些威严，“我在救他们的命！”

“我有一些耳闻，但是你呈上去的计划有很多漏洞……不能……”

“那你跟我来……”

他一边站起一边说，匆忙地夹起一些必要的东西就往外走。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很不受对方待见，但是对方也只好先跟着他走。

两人的身影穿梭在忙忙碌碌的人流中，并不显得突兀。和地铁里的年轻人一样，这些人的前半生都是忙碌的。

当他们敲完门，等待着那扇玻璃门打开时，里面的人就先行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你迟到了十三分钟，我还想着去找你呢。”

白玉兰院长穿着很正式的礼服，跟两人握了握手，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晚上我有事，陈副院长……也就是陈老，会代替我处理这件紧急事件，建议你还是不要自作主张。”

“无所谓……您先听完再走。”

秋雨华边走边打开文件袋，一样一样地抽出：

“这是你之前询问我的那份资料，很抱歉，这份才是最新的。”他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按着纸张，推到院长面前。

“这个是这次的应急预案，署名国家应急管理局，有AB两个计划，请慢慢阅读。”

院长点头，接过预案来看。

“这个呢，就是国家下行给应急救援中心做的，我们需要进行配合。这位就是来交涉的人员了。”

院长抬起眼睛看了旁人两眼，很满意地点头，说：

“哇哦，这是你为数不多能应付好的成功案例，如果可以，我会向上面提交你的档案。能不能通过就看你自己了。”

“麻烦了院长。您不数我的罪已经是我的万幸了。”

他给了对方一个眼色，说完客套话后，准备先行一步。

“等等，这个B计划内容……”院长突然叫住了他，“这可能吗？”

“是我提的。”

“你提的？”

白玉兰说完后，啪的一声放下厚纸，旁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那双无神的死鱼眼。

“当然是的。”他笑着，点点头。

“你觉得可行吗？”

“它能被通过，说明它具备可行性。”

“真的？”院长看着很不懂，推辞几句，把这些都交回给了雨华：“你给你的老师去吧，我要走了……”

接着，她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房间，之后，房间里就关了灯。

两个人走在走廊上，不知为何，走廊比之前空了许多，院长的声音早已消失，只有地下室的余波慢慢冷却：

“还有……”

……

叶尔羌还有电报机，有线的，很少见……除非‘只有在停电的日子，才会偶尔拿出来擦一擦’。

程佳瑜对它很陌生，但是心里总是有一股摸不透的钟爱，他喜欢旧时代的东西，这源于他身为历史学家的父亲。

“真是稀奇，这玩意还能用吗？”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工程师拆开盖子、上螺丝、擦尘、抹油……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放在当下，也并不稀奇。

“佳瑜。”

“应急管理局给我们下了任务……要我们今晚执行。”

对方大老远地叫喊着，边走边移开尘埃，他注意到，天空正落下黑色的雪片。

“嗯，不错。”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不是一直说不能开飞机不能开飞机的吗，现在好了，我可以带你去坐。”

室内多了一个人，显得闷热。他轻轻地推开衣服扣子，问：

“什么任务？”

“会开车嘛？”

“会一些。”

“够了。后勤部要调配一些两个小时内要到达的货物。你们打头儿的要十分钟内到集合点去。”

“物流中心嘛？这么近的，五分钟就够了。”

对方明显地压低了声音，但并没有特别的动作表明这是个秘密：

“集合点在火车站附近的容库门前，你记得跟所有人说。”

“啊？”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看着对方，就连搭肩的动作都十分相像。

“脑袋缺了根筋？为什么要用炸药？是嫌流得太慢吗？”

“叶尔羌这个军火库，储存着大量的炸药。一方面要用来支援矿坑扩建，另一方面也要执行那个计划。”

“噢……”

佳瑜侧过身拾起桌子上的水壶，踉踉跄跄地倒水进快要龟裂的嘴里。

“程，你是见识过炸药的威力的，安全这一点务必注意，好吗？”

“嗯哼。”

喝完水后，他又扫起头发。头皮的瘙痒让他抓个不停，头屑如同雪花一般透白，滚滚着积成一堆。

“既然有任务，那我先不吃晚餐饭了。”

……

但是当他到火车站时，程佳瑜又有些后悔了。不争气的肚子总是在抗议工资太少、花费太高。阵阵的咕噜让他不得不瘫在椅子上，尽可能地让自己舒服一些。

郊区非常安静，除了非常细微的敲击声，还有已经销声匿迹很久的风沙声，风带着西边的最后一点光亮吹向隧道口，把火车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他看着那栋很大的混凝土门，沙尘已经把它的表面刮得粗糙，日渐淡白的标志还算清楚，门的后面装载着很多很大的齿轮，重演着那个风雨的时代。他等着门开，很快了，他们总是很守时的。

火车轰鸣地驶进火车站台，盖住了齿轮转动的巨响。火车停下来后，那栋厚重的大门开始接受外部残留的光束。

灰漆漆的门，黑兮兮的口，放在面前如同黑洞深不可测。但与其不同的是，它不断地吐着一箱箱的货物。

门口有人正忙着卸货、组装，他们推开四处挡路的电炉，腾出的蒸汽喷翻了盖子。

接着，那些包装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就送到了直升机下方，吊挂在坚固的起落架下。

看完他们最后一眼，程佳瑜便攀上了预备起飞的直升机。

随着轻微的晃动，他感受到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在促使他拉高，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把目光移到窗上，白茫茫的一片……窗外起雾了……不，是下雪了，也不是……下灰了……火山口不断地冒着灰，死气压抑着羌塘。

“这种环境怎么飞呐？”

坐在后面的佳瑜往前动了几下，松了松安全带，他关掉对讲系统，凑在中间望着飞行仪器。

卫星定位确实不能用了，除了雷达，好像也没有什么能用的工具了，现在这种情况，丰富的飞行经验异常重要。

“声呐？”

他擦擦眼睛，确认自己有看错——他真的没看错，这个在潜艇上最常见的东西居然出现了，也就是说：直升机居然用声呐来定位！不过，他给自己泼了盆水——他居然以为声呐只能用在潜艇上。

“看看这个。”

副驾驶位上的飞行员笨挫地丢过来一块屏幕，放在他的手上没多久，突然的振动就让它失去了平衡，顺着他的脊椎滑落下去。他下意识地趴下去捡拾。

翻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粗略的地图，及其不精准的定位。

“我们是第一支先导队，也就是斥候，所以要早一些出发。”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吃过饭了吗？”

“还没……我打算回到去再吃些馕填肚子。”

“天天吃馕，我都快吃腻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它真的很好吃，不是么？”

“……”

简单的对话，震荡的机舱内气氛变得活跃。内外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但是有一种情绪依然相通——面对自然的咆哮时，大多数人都很坦然。

“这个电子地图应该不是卫星吧？”

“那当然啦，这是这里才有的声呐地图！”

驾驶员很自豪，也许他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已经过时了：

“声呐探索截面，结合速度变化得出来的定位！这可是全国独一无二的定位方式！”

“哈哈，确实如此。那这个黑色的……”

在一阵欢声笑语中，一句尖锐的叫喊中断了对话，连接了这两个世界：

“等一下……等一下！这个黑色是！快撤退！掉头掉头！”

驾驶位变得严肃起来，但依然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副驾驶急忙塞给佳瑜一个按钮，让他不停地按着。

“发生什么事了？”

驾驶舱里的人似乎感知不到后面还有人的存在。后面的人也摸不着头脑。

“前面有什么？”

“山。”

“那怕什么？避开不就好了。”

剧烈地晃动了几下，颠簸开始愈加强烈，几次下来，他感觉自己脑浆已经足够均匀了。

“诶呀！”

“系好安全带！别松手了！”

系，当然系着，可是安全带只防前后不防上下左右呐。

佳瑜开玩笑了几句，问回了那个问题：

“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要先避开喷气柱而已——如果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