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啊……我确实对这种生活感到厌倦了。”

咸咸的海风夹杂着水的味道，白茫茫的沙滩里填充着圆珠子，碧蓝的镜面掀起轻轻的水纹，如同白色的棉花漂浮在琉璃上。在此之前，阿宁唯一一次为之一震，只有赛里木湖。

“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在不择手段地给自己招揽宿敌？”

雨华说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侧过脸。

冼安宁抓紧飘逸的头发，别过摄像头，给视频里的人展示她看到的东西——海西湖。

“你看……”

黑夜下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浪声，噗通的声响给予听众一阵美妙的共鸣——如同夏日里的池塘，永远都是水波荡漾。

“海西湖湖岸线已经下退了快一米了。”她说，她把手抵在胸前，慢慢蹲在砾石滩上。

“这么黑让我怎么看？”

“我想……明天早上就能看到这有多么震惊……我猜会有蓝洞这么壮观。”

“好叭，这其实没什么惊讶的，这些我们都知道的。”

“其实……”阿宁比以往都更加谨慎，“这里明明很震撼。就算不是旺期，这怎么能一个人也没呢？”

“我们应该庆幸不会有。这可是我们的工作场所！更多人关心的肯定是经济！而不是与他们无关的科研。”

“嗯，所以说你们下一步要做这个吗？”

“是。”

“嗯……”她思考了一会儿，似乎也没什么好说了，不然为什么她说，“时间不早了……”

风声渐响，长发飘飘逸逸地飞着。

“等一下！”

“怎么？”阿宁按着红色的电话按钮，手指拖到一边去。

“我……”

哗哗的浪涛涌上滩涂，拉着一条小鱼躺在砾石间，在夜里，已然冷却的石块上躺满了这种鱼干。

“我有点累了，是时候休息一次了。我想……淡季也是个不错的时节。”

电话那头，也许他会焦急地等待答案。她能一眼看到刚刚竖立起来，反射微光的信号塔。它似乎也在盯着她，这她都知道——因为已经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回到学生时代，第一件事我想，也会做的，就是取代你的位置。”

……

“紧急情况！就在刚刚！从卫星上展示的图像看到，阿克赛钦的大裂缝已经停止扩张的趋势……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转向收缩！”

“今天晚上九时，西北端最靠近塔什库尔干的地方发生了一次巨大的蒸汽喷发，过量的过热蒸汽柱达到上百米的高度，且伴随着一次大于4级的余震，是最近十余次中最强的。”

“喜坏参半的，这两条消息。”

驻扎在山脚，蓝色的车顶撑着随时会灭的电灯，大风携着雨雪，频频撞在车顶。

一个人轻轻地从开着的后门跳下车，但依然把积雪踩出了个深坑，脚踝的地方陷进去了一公分，把车厢吓得弹了弹。

这个大叔身上不怎么整洁，参差不齐的胡子和脏乱棉衣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偶尔拍着身体，背后的车灯看着他从灰尘堆里钻出来。

“你可能认为我一直在说谎……我以前总是说这里发展很好。”

车队停在了马路沿上，扛着大风，他们仰望起山岭——在不久之前，有人曾经见证过绿色的极光尾翼在这消亡。

“但于我而言这里是最好的地方，虽然肯定比不上上海。”

他说着摘下手套，露出一只大手摸着对方的头，冒着沙沙的声音，“这都两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呐。”

他听话地低垂发烫的额头，在沉重的眼皮下，他精神的眼睛似乎享受着玩弄。

“我坐车来的。”

“是么？”

大叔刚想问些什么，而他也做好了解惑的准备。之后没有什么回应的一段时间内，他不断地用脚趾磨着那双胶鞋。对方看到他那双标志性的皱眉脸后，从身上夹出一张卡片：

“噢！瞧瞧这个，你的证件……工作站的人把它落在我这里了。”

“啊？啊……是呀。”

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了。不可置信地，他接过独属于自己的牌子，眯着眼确认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利昇。

之后，它就被放在颤抖的嘴唇上亲吻……热气腾腾升起，那张小卡片近乎融化。

大叔踱步绕了过去，影子一路收缩到山体上。看到坚硬无比的黑色岩石被日以继夜地磨蚀。他跟着坐在上面。

“你们的大车比我们快一刻钟么？”

利昇的鼻子发了一声，表同意。

“真是劳烦你从上海过来……本来你打算去哪里的？”

“呃……成都吧，我想。”

“你本来在哪？迪化？”

“附近，本来打算沿川藏铁路回成都的。”

大叔的语气转向温和，和刚见面一样，湿润的喉咙依然发着他最熟悉的声音：

“噢……我还以为你在上海……不过也好，来得及过来……那么任务你知道了吗？”

利昇的鼻子又发了一声，表否定。

“他们说要你来跟我说……因为我是替补的，对吗？”

大叔吞咽了口水，呼气时很重的一声“嗯”，像是在同意：

“我不知道你赶不赶得过来……因为这任务很紧急也很……”

“也很什么？很重要？重要的话就应当让熟人来！而不是让一个小年轻来！”

利昇觉得自己说话有了更重的语气，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愧疚……冷静了一下，他又回到他正经说话时的态度：

“比如说我这种，有点经验的，能是能比新手处理得更好。”在明显地感觉到腿部传来的劳累和麻木感时，他才按着石头站起来。

浑浊的声音在北边响起，很慢才从风响里分离出来，山脚的人一个个往阴坡望去，起初还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能依稀知道是他们来了。

喧闹的人群渐渐地有了队伍的雏形，叫吆的声音撼动着山坡，围着几辆大车周而复始地转动。

和冰雹相当的雪砸到了利昇的头上，他抓起来的时候，手上却只留下几块雪花。在他眼前，落石依然间断地砸在车上，和规律的喊声一起，混合成一曲风雪的交响曲。

“好脏的雪……”

天空的光束打在地上，圆斑由模糊变而清晰，由小及大。飘絮般的雨雪里，红灰混合的帆船携着尖啸的桨叶，从黑色的火山灰海洋里冲出来。

一股担忧悄然刺激着利昇，他下意识地蹲下来。冷得发红的耳朵紧紧贴着手背，眼睛却盯紧着天空——一架更为庞大的飞机突然略过，周遭像是突然堕入了声波的死亡谷。他甚至没来得及听完“捂住耳朵”这句话，就感到大气压强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G341国道在前面断了，看来是到地点了。”

过了一段时间……也就不久，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腿填满了电视里雪花——麻痹地无法动弹。这是有人拉他的时候，他才如此觉得。

“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里爬到那座山头……对，那座白色的。”

来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穿得很厚实，比较高的个子，眼睛微微透着光亮，脸上红彤的。他左手上拿个红色的登山镐，手把指着近邻的一座山。

也是他，拉着利昇站起来。没见过，经验似乎还行……利昇想。

白色的被子趴在山谷，长长的，宽宽的，厚厚的，似乎也能想象起它上面滑落的雪。如果在白天，顶端可以明显看到留着尾翼的风。

“不要掉以轻心……它和勃朗峰差不多的尖锐，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上去的，恐怕也就我们这些‘训练有素’的能够做到了，哈。”

“大，我听说还要挖坑放炸药，在冰川上？”

“嗯。这种东西我是做拿手的。只是辛苦你们还要搬这么多东西上山。”

大叔和蔼的样子，拍着利昇的后背。

一架模糊在地平线上的飞机划过山岭，奔向发着红光的远方——那里，岩浆在冰冷的冬季慢慢流动，裂缝已经蔓延到下方，深邃的缝隙，如同地球的伤痕。

“二队，老杨。登山窗口期差不多到了，我们不需要走到山顶，但是要求速战速决……还有一个就是，稳住。”

“好。”大叔，也就是杨队长，他对着传音器喊完了最后的嘱咐，之后，无线电彻底静默了。

小队背起挂在车上的包裹。即使已经知道有‘几斤几两’，利昇还是差一点就直不起腰来。一扭头，他就看到之前那个小伙子正检查着手上的一台仪器。

几年前，他也拿着差不多样子的摄像机拍下了珠穆朗玛峰的金顶，在八千米营地里。

回过神来，人堆已经开始有了队伍的样子。一篮蓝、一筐筐的东绵延到鞍部的位置。

“乡道断了，被裂隙撕开了口。”

风雪小下去很多了，大概。利昇高高地拉起面罩，戴紧帽子。棉绒绒的毛毛抚摸着寒冷的耳朵，他低着头一步步走向前方的山路。

嗡嗡的声音引导着他们向冰川走去，直升机的灯光打在那一排小队伍身上，吊着的东西沉默着看着他们。

“那边的是岩浆嘛？它们流得不快吧？”

“是。只是它没有了之前那么粘稠。”

远处，带着红晕的光芒不断地闪烁，如同朝阳，亦或是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