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了好几天，铬什天文台终于有清闲的那么一时刻。

“好了，确认完毕。这次的磁暴估计没有初始阶段。磁暴环电流指数，也就是Dst值，几乎没有增加就暴跌了。而且这次磁暴等级达到特大，从昨天早上就开始出现了，接着……昨晚达到了一天的顶峰，东半球的无线电在凌晨的早些时候几乎同时瘫痪，真是巧……”

优格翻过迪化地磁台发来的文件的另一面，继续讲：“……AU值有些大，高能粒子流沿着上包络线运动，而上包络线是向东的，和自转方向一致，是这个原因吗？”

“Kp值呢？三小时磁情指数有没有达到6.5？”

“我看看……”优格眼睛开始上下地瞟，“有喔，两小时前测得的达到8，鉴于持续时间之久，今后应该会有所下降。”

“诶，已经连续5个小时了，今早八点的时候就已经发过来说超过7了，看来这次的影响会有一些些大……”

“哇哦，要是磁层顶这样，那到时候同步轨道那些东西怎么办呀？二十几年前那一次磁暴就发生了赤道环倒塌，差点把巽他岛……”

休息室里面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只是较以往，如今的气氛还略显轻松。

“怕什么……赤道环是不会塌的，塌了也砸不到我们。”

优格耸耸肩，继续说：

“檀香山说凌晨的Dst指数变化很大……大到-420，这么强的扰动，那就可以说有史以来第三强了。”

“怪不得今年SSN这么多，但是为什么明明还没到十一年，黑子数量会有一次剧增呢？”

“澳洲气象局应该已经发现了——那么明年可能会是一个灾年，他们应该是遭到最猛烈的攻击……”

接着就有人接过话茬，他抱着手，靠在窗台：

“同意。今天早上澳洲阿德莱德地区遭到一起大面积断电的事故，托伦斯河核电站‘保护性关闭’，估计现在全城都还在停电。”

“优格，他们不是说你不必再参加这件事了吗？”

优格在同一时刻怔住在原地，这样的话锋一转并不是主因，她扭了扭疼痛的脖子，似有似无地说：

“突然闲下来还真是有点不知所措啊……”

“那是因为西北都没什么新闻看，这也太无聊了。”

“但只一次就够我们关注很久了，对吧？比如海西湖地震。”

工作的事情告一段落，谁也没有提及那些问题，每个人都做回自己想做的事，直到一声细微的惊呼引起他们的注意：

“晴！于晴！”

“噢？又怎么了？”

“狮泉河！塔什库尔干辖区里面发生了一次六点几的地震，发震时间是……今天中午。”

……

青藏高原几乎看不到雨水，即使有太阳的全方位辐射，易一行感觉到四周依然是冰寒的。逆风而行的时候，风也有了伤害。

爬山峰的过程往往很艰苦，他时不时会感到头晕、乏力，每一次拿出氧气瓶，他都能看到手背逐渐发紫。这种感觉和很久之前那次一模一样，他不确定他还能撑多久。

日光花洒更强了，他拉下护目镜仰起头，而那颗耀眼的火球此时达到了他看到的最高点，在它下面，是那座浮着一层黄色的监测站。

快走取代了慢行，又逐渐演变成小跑，似乎他晚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可是四周，并没有人呐……

他顺手摸一摸后背，意识到身上在不停地冒虚汗。但是又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让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尽管这让他更冷了——自己可是踩在一颗地雷上面。

他尽力地摆动着僵硬的身体，慢慢蹲下。透过手套，他也能够感知到地壳下存在着极强的生命力，整个地表拱起来的速度很快，地皮如同气球一般薄弱，他甚至不能估算出这颗地雷蕴含了多少炸药，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想起跑来。

易一行尽可能地跑着，眼皮冷得干硬，鼻子被冷气冻得没有知觉，但他也顾不得擦眼睛、拧鼻涕。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刻不停地往堆满雪的山上跑去，这样，“白色的雪地上就能看到人了”。

事实确实承认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在翻过山脊之后，他看到百来米的鞍部上，白雪上有着几粒熟悉的人影，但他很快就因为体力匮乏而摔倒。手、脚，都不足以支撑他追上他们。那么一刻，还有绝望。

软绵绵的雪，他回想起河滨，想起了冰雪节，热乎的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耳朵，就和当时的音乐一样温和，只是多了一丝懊悔、少了一丝倔强。

阳光融进眼泪，折射出更强的光。

他又活过来了，像希望附着在他身上的，是他从包里抽出来的手电筒。他努力端正，但是面朝的方向总是在抖动，尽管如此，他还是按下了快闪的按钮，祈祷幸运的眷顾。

可他刚刚站立起来，就摔进山谷里了。

霎时间，地面的生命力如同雨后春笋地生长，它畅快地呼吸着，身体一上一下地波动，把站在地表上可怜的人们给掀倒了。

山下的队伍努力站起来后，就看到山上的雪球正朝他们冲来，越滚越大，携带着碎石滚滚而下，终结于冰碛之前。而令他们惊恐的是，从雪球里蹦出来的，却是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到还有滚滚的雪堆不断地砸向冰碛，已经有几个人奔跑的身影逐渐地融入雪雾里面，甚至有人磕到碎石，摔在地上。

“不对……不是，是雪崩。不对不对。”

站起来后，他们看到有几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位，在向他们招手，在跑：

“干什么？快跑啊！是冰崩啊！快上山脊！”

瀑布般的碎石滚落着阻断了声波，但所有人都意识到死亡的悄然降临。

在以后的回忆录里面，估计每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写上，“尖叫在自然的怒吼面前卑微至极”。

……

地震结束，冰崩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坚持了多久的姿势，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有人拖着一个满是血的‘身体’，坐在恰好触及死亡线的位置。只是很幸运，死亡没来得及带走他们。

“还活着！是一行！”

有人惊呼，但接着就是“完了完了”的呼声。这个身体实在是太悲惨了，但它依然是完整的、有生命的。

……什么救援方式都用过了，葡萄糖、高浓氧，能让他活过来的东西都用尽了，终于换来对方的清醒。

那个瞬间，他的位置能看到下面的西若镇，那座小城正炊火缭缭，充满生命力。

易一行强撑着身体，左手和地面一起剧烈地颤动着，尽管头脑被氧气罩救回来，它还是嗡嗡地响，他只能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支撑和声带上：

“快跑……快跑……”

“你说什么？”

最靠近他的张景科拉起他的右手，失败几次后，他抱起一行，把耳朵贴近对方红晕的脸颊。但是看见对方似乎要晕厥过去，他皱眉更深了。

“要炸了……要炸了！”

“什么炸了？”

等到队员扶住他后，张景科拿出热水袋，一边敷着他的脸，一边思考。旁人只能看到他的眉头有些放松，又变得更加紧锁。

“你是说……噢！我懂了，你先别说话。”

安抚好对方的情绪，他拿下护目镜，看清队长的方向：

“谭队！”

队长越往这里赶，他越提高音量：

“一个小时，急行军，能不能到西若？”

队长稍加思考，点头说：“可以。但是……余震会引发二次冰崩。”

“那……有什么更高、更远的位置？”

“这到底怎么了？”

张景科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讲好，他尽力地表达出惊恐和紧急的样子：

“这里要喷发了！我们要赶紧走！”

但是，他们都明白，还能去哪里呢？地震肯定给这里施加了些许的影响，然而，这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队伍溃败了，他们原本还担心天会塌下来，如今又要忧虑地会陷下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能跑多远跑多远了。

西若镇的人们无法感知到很远的地方，沮丧的能量竟然如此强烈，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这里，死神从来不会大意或者怜悯。

……

可是希望还是有的。

“直升机！快拿手电筒过来！”

眼尖的人顾不得心脏是否会因此而骤停，他们只知道远处有一架贴着红十字的直升机，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安全驾驶的条例了，唯有的手电筒是最有效的通知方式。

直升机停了一下，转头往这边过来。它越来越近，身上的红十字也让刚刚坠入谷底的人们愈加兴奋。

但不好意思，希望往往和绝望并存。

大地突然颤抖起来，怒吼的声音扬着冻土上的雪，从背后冲来。

人们不跳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开阔的平地，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意识到已经无路可走了——他们踩着的地面，再也支撑不住这么多人的重负。

现在，到他们遭遇相同的命运了。

旁边的人惊恐地，看着易一行撕心裂肺的样子：

“西若，西若，爆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