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召公虎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说，这把刀和这个矛头，果然就是成王陛下赏赐给你的？”
在召公虎府中文太堂里，白发苍苍的召公听完了少年幸漫漫的讲述之后，用一种很严肃且认真的目光注视了他很久。
幸从容地说：“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大王，你信不信由你了！”
召公姬虎哈哈一笑说，带着几分慈祥地说：“孩子，看你的年纪，怕是‘国人暴动’那一年才出生的，而你可知道成王姬诵陛下，已经归天快两百年了！我大周，自成王以后，其间还经历了康王姬钊陛下，昭王姬瑕，穆王姬满，共王姬繄扈，懿王姬囏，孝王姬辟方，夷王姬燮，还有……”
说到这里，召公的话就突然止住了，抬头端详着少年幸，下意识地用手弹了弹刀刃，陷入到往事的追忆之中……
这是召公姬虎心中永远的一个大痛。自大周朝文王、武王开国以后，到成王时代，周公姬旦与召公姬奭营建成周，世袭的周公与召公二人夹辅周王就成了一种惯例。召公一脉传到姬虎，依旧是周庭的柱国。召公虎所要面对的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周王——自负而努力、刚愎而霸道的姬胡。在姬胡身上，周公虎时时忧心的是，他能看到王室典籍中所描述的商纣王影子。
大周王庭在周成王、周康王时代蒸蒸日上，是所谓的“成康之治”。然而，不久之后到了周昭王时代，明显感到来自四面八方挑战的力量日渐强大了。北方永远纠缠不休的犬戎人不必说了，南国蛮夷之地，当年周成王恩赐的小小子爵诸侯国楚国居然冒了出来。自熊绎获得成王恩赐的爵位后，依仗殷商流民带来的先进技术，拼命扩张。
这个躲藏在丹阳山中的小国爆发出来的野心令人吃惊，到熊绎的孙子熊黵手里，楚国疆域居然扩大了三四倍之多，并且蔑视大周王庭，多年不入朝进贡，据说还自立王号。一怒之下，周昭王姬瑕兴起六师之军，从成周发兵，经过应、厉、曾、夔等国，集结多路诸侯三次讨伐蛮楚。王军所至，所向披靡。可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次伐楚国，周昭王渡过汉江之时，楚人买通船民用胶粘船板，行舟中流胶溶于水，昭王淹死在了水中。周人瞬时群龙无首，南征的周军就全军覆没。自此，大周的王道开始日渐微弱下去，楚人益发恣意对抗王庭。
南征不利，五十岁才继王位的周穆王姬满养精蓄锐、志在振兴大周王庭，在周公礼法之外，启用太公姜子牙的后人吕侯，设定了严苛的刑法，大大小小的刑罚有3000条之多，就是赫赫有名的“吕刑”。苛法之下，大周军国短暂一振，却也只是昙花一现。
穆王把主要精力放在开拓西北。他多次主动出击征讨犬戎人，两次出击，获得过四只白狼、四只白鹿还有五位犬戎部落的头人。胜利之下，他又出征东夷，灭了趁机作乱的东夷徐偃王，再次平定东南蛮夷在昭王死后蠢蠢欲动的野心。穆王是一个迷恋奇技淫巧的人，喜欢车驾、田猎，他的御者嬴造父，既会造车也会驾车，带着穆王直上昆仑之巅，并曾见过西王母，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了。因为受到穆王的宠幸，赢造父被封到了赵城，并开始以“赵”为氏。
共王姬繄扈不得不面对穆王多年征讨留下的财政烂摊子，他广封诸侯，继续对犬戎用兵，虽然节节取胜，但更加损耗了本来就亏空极大的王室。懿王姬囏，比较柔弱，面对犬戎猃狁人的进逼甚至一度丢掉镐京，迁都槐里。一度，他靠着虢公的辅佐，才稍稍遏制了犬戎人的功势。
共王死后，周孝王姬辟方抢夺了侄子姬燮的王位。他即位后，一心试图复举周朝，力主振兴军力，在汧水、渭水之间的草原上开辟了一个大牧场，用重金招募来养马。申侯推荐了赢非子给姬辟方。这个非子，正是牧野之战商军主帅嬴恶来的五世孙、嬴造父的侄孙。他十分善于养马，养的马匹膘肥体壮。担任王室牧人一年下来，马的匹数增加了一倍多。姬辟方十分惊喜，就将秦地几十里的土地封给他。秦国，由此开端。与此同时，王室的确又慢慢开始兵强马壮起来，然而姬辟方没有能等到实现振兴周室，就病死了，周夷王姬燮在诸侯的拥立下，获得了他应有的王位。
因为这么多年的忍辱等待，周夷王对诸侯充满了感激，甚至打破礼仪，自己从王座上下来拜见入朝的诸侯，令周天子的威严一落千丈，再也不能与成王、康王时代相提并论了。急于树立自己威严的周夷王在一次宫廷宴会上，因为听信纪侯谗言活活地烹杀了齐国的诸侯姜不振，惨绝人寰。这个举动，更导致了诸侯对于天子的背离。周夷王死后，太子姬胡继位。这位被后世称为“周厉王”的天子，这就是召公虎要面对的当朝天子了。
和前几任的周天子一样，姬胡依然怀有雄心壮志要振兴周朝朝纲。他刚刚继位就铸造了大簋给列祖列宗，发誓说：“余虽然年轻，但是立志而振兴大周朝，日夜操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希望能配得上祖先留下的基业，所以特意铸造了这个大簋给祖先们，希望文王、武王能够保佑我，多多赐我智慧，以改变几代王朝纲不振的状况！”
周厉王并不喜欢世袭因循的周公和召公，他宠信能征善战的虢公长父和会理财政的荣夷公，发誓要将王室历年征战的亏空给填补上。荣夷公献出“专利”之策，就是王畿境内的山川水泽都归王室所有，所有人取用都必须给王室交税。此举一出，断了大部分人的生计。召公虎和大夫芮良夫曾加劝谏，长期以往，京畿境内的国人必将“为王之患”。姬胡看着日渐充盈的国库，如何能听得进这样的劝谏。
日久，国人果然对厉王不满，到处有人在辱骂周王。姬胡大怒，通过卫侯，召罗了一大批的卫国巫女，行走京畿，监视国人，有“谤”者杀。这些密探一出，诸侯恐惧不敢朝觐，国人更为害怕不敢谈论政事，道路以目而已。召公虎又一次冒死进谏，说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山河被拥堵，一时不泻出来，一旦崩溃，那么伤人一定很多！”
姬胡仍然听不进去，其政虽苛，但王庭钱粮日丰，正是攒足力量要远攻犬戎的时候。没想到只过了三年，京畿之内的国人就群起而暴动，攻进了镐京王城，把姬胡从王位上赶了下来，驱逐到野猪横行“彘地”了。暴乱之中，太子姬静被召公藏到了家里，并被暴乱的国人包围。召公不忍心，以自己年幼的儿子替代，交给暴民乱棍子打死。太子才得以免难。召公也得以获取国人信任，与此世代的周公一起共和执政。
这场弥天大罪之后，是召公虎十三年日日不能放下的负疚，对那个死去孩子的痛。当他审问起少年幸的那一刻起，这种歉疚就油然而生起来。他用一种非常柔和的语调询问，说：
“孩子，我相信你，必定不是你主导犯下这等弥天大罪，一定是你的同伙利用了你的无知。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死周公！是不是废天子姬胡所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