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逃离
吃饱喝足,估摸着犬戎人已经远去了。魏国伐檀河谷里幸存的众奴隶们就各自找地方睡去了,他们分散得很开,隐入密林,就见不着彼此。
少年幸跟阿执,到了一个小木棚子中睡去。阿执用拔下来的狼牙做了一串项链带在身上,随即倒头呼呼大睡。少年幸则脑子不停地回响着那个年轻的伐木者所吟诵的硕鼠之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入睡。最令他沮丧的,就在他刚刚入睡的时候,褒鱼执一巴掌把他拍醒了,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还真睡得着啊!我们得连夜逃出去!”
“为什么?”少年幸有点闷闷地问:“我们呆在这不挺好的?”
“小子,你准备呆在这里一辈子么?”阿执问,“这伙人都是来历不明的人,在叫醒你之前,我勘察过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善类,很可能本地的林衡官和那些掌事官,都是被他们给杀死的!这是一帮亡命之徒!”
“你难道不是么?”少年幸看着阿执脖子里挂着的狼牙,有点气怯地说。
“我是!”阿执倒也不回避,“不过,你决定做一头猛虎的时候,就别呆在狼群里!这些人都是狼,朝不保夕,不能跟他们呆久了!趁着跟他们谁都不认识,我们走吧!我有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少年幸想想,的确如阿执所说,他压根都弄不清这个林场里的人都是谁,从何而来,的确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阿执把狼皮搭在身上,就拉着他起身了。两人蹑手蹑脚的穿过树林,往河谷上方的山头爬去。
到了山顶上,少年幸回头看去,大吃了一惊,整个河谷里已经是一片火光,随风而来,有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褒鱼执说:“这些人都自称避乱而来,彼此却不熟识,对伐木之事满腹怨言,定然是祸根。他们杀死了林衡官,若是魏国国君的人杀回来。或者是犬戎人杀回来了,他们免不了都有一死!这个河谷里充满了杀气!”
少年幸只有唯唯诺诺的份了。他说:“我敢确信,他们当中必定有山戎人!他们念的诗是从山戎那里流传过来的古歌谣!”
阿执仰头看了下天,狠狠地说:“不过是群氓之人,还学贵族吟诗诵章,这是自求其死!这样的人应该被清理掉!”
少年幸被他一吓,就不敢再多言语了。两人在山道上南行了几日,又到一条峡谷大道里走。少年幸恍然记得曾经走过这条曾经未名的大道。这条峡谷道如今有了名字,叫崤函之道。崤函道西起丰京、镐京,向北折东经骊山,然后沿黄河南岸向东经郑国之地,出桃林大寨(便是函谷关),过焦国,最后东抵成周洛邑。
镐京与洛邑之间,崤函道是联络两座都城的唯一通道,故而大周朝干脆称这条道为“周道”或“王道”,有诗证说:“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周公苦心经营天下最核心区的官道,禁止人牲与人殉以有很多的人工,可以费尽殷商故都的奴隶前来劳役,打造了可以并行两辆马车、备行三辆车的“王道”。周公还在王道边设立专管庐舍候馆的官员,称为“野庐氏”。管辖两京沿途所有馆舍的车马粮草、交通物资,要保证道路畅通与宾客安全,安排白天轮流值班和夜间巡逻之人,及时组织检修车辆平整道路等。
少年幸紧追着褒鱼执在这条宽敞的崤函道上走了两天。无论是少年幸还是褒鱼执,似乎对这条进入宗周之域的路都非常熟悉,少年幸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自己随一个商队一路向西进发的情景。
那时候,一线天孤悬,路两边是无尽虎啸与猿啼,领队的是自己的兄长,车队里有八个身形诡异、高大神秘的黑衣之人,其中一个一头火红的头发慢慢转过脸来,冲着幸露出诡异的一笑……那些都是何其悠久的往事,而如今,他惊奇地发现,当年那条路已经不复荒凉与诡异,一路上东方诸侯国前去关中的,从关中贩卖粮食牲畜的商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幸忍不住阿执说:“你不是说犬戎人要去攻打镐京么,难倒那群苍狼族人没有想过走这条路?”
阿执看了看天,说:“笨蛋,这条路东西两端一堵,插翅都难飞,犬戎人如果胆敢走这条路的话,一定是天下大乱了!十三年前,周厉王姬胡被放逐赶出镐京,犬戎都没能趁乱攻入,何况是今天!”
不日,他们又走过一个大关隘,就是周人在殷商时代崇人所建桃花大寨基础上建成的函谷关。周公远谋,一关锁两京,以保证宗周镐京和成周洛阳之间的联系与安全。关中是周朝龙兴之地,关东为大周朝开拓之疆域,函谷关就像是天平的支架,保证着关中与关东的平衡。他们要通过关城时,却发现关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守关士卒们正在严格盘查过关的人等。
少年幸找过关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执政的周公和召公发布命令,不日即将奉还大政于太子姬静,但传言有戎人掌握周厉王的遗诏,将渗入镐京刺杀太子,引发弥天之大罪,故特封锁关隘,以防备不测也。
“我们过不了关了!”幸对阿执说,“难道一定要到镐京去吗?”
“一定要去的,小小的关隘怎么能拦得住我!”阿执远眺了函谷关一眼,十分轻蔑地说,“我熟悉这里的密道,几百年前,我从这里行走过!在桃花隘的熊岭密道上,我还曾救过那个叫做安危的周公门客。没有我,他大概要被山野间的黑熊给撕成碎片了!”
阿执说到做到,他真的带着少年幸沿着一条极其崎岖的密道,穿越一条隐匿于草丛之中的山洞、攀过巉岩缝隙绕过了函谷关,直奔镐京而去。当年,化身赶牛车的老奴的他,就是这样趁着桃花寨被攻破之乱,从这条密道逃脱而出的。几百年光阴,阿执到底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就连幸也完全忘记了那个给他拉着牛车一路侃侃而谈的老奴隶。在那个时代,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你若是早点随我走的话,恐怕未必要走这许多的弯路,我们都可以早点回归天母女娲的望舒之城!”阿执一边带着少年幸攀爬,一边愤愤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