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老奴
太史公姬逸到此时才明白,哪里是自己在设围截杀周公,其实是周公在故意设局引诱自己进入他的包围圈里。
早在周公出天子大寨的时候,他就用飞鹰发出信号,引着八个儿子带着亲兵先行潜伏到子午城之中。这子午城八门之间都有地下暗道相通,也有凿空山洞的屯粮之穴。他们或藏于山脊背后,或藏于暗道和山洞中,只等周公下令,就杀出来。
没想到,即便是情况如此危急,周公却一直没有给潜伏着的儿子们下令。鲁侯伯禽担心自己的父亲有闪失,终于按捺不住,带着弟弟和士兵们杀了出来。姬君陈护卫着周公,蒋侯、邢侯、凡侯、茅侯、胙侯和祭侯把守着各门的出口,不放任何人出城。
周公的兵力足足是太史的四倍之多,况且鲁侯的出击又打了敌手个措手不及。太史的亲兵立即都放下了武器不再抵抗。月已西沉,有星光复出现在天空。为了照明,士兵们点起了一圈篝火,照耀得子午城通明。
周公提着倚天剑在祭坛上踱步。此刻,他重新控制了局面。除了对之早有准备处乱不惊、闭目养神的大巫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只听周公每踱一步,就吟诵一句诗道: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吟诵完了,他长叹息一声说:“伯禽,那个人给为父带来了么?”
鲁侯忙说:“已经找到了!”说罢,他一挥手,两个精壮的兵士抬着一个笼子走了出来,步履如飞,从半山腰抬到了祭坛上。
众人以为是什么猛虎野兽,等凑着月光与火光细看,原来那个笼子关着一个干瘦、衰老到极致的老人。没有人认识这个老者,更没有人能说得清他与此刻的子午祭坛有什么样的关系。即便是少年幸,他努力注视这个老者,都无法回忆起他是谁。
“此人是谁?”老剑客苏丁忍不住先发一问。“是……是帝辛?”
姬旦摇了摇头,说:“帝辛已经烧死在了鹿台宫上了?他并不是!你们不会知道他,因为所有人都忘了他,但是我没有。虽然我老了,已经忘记了许多,包括我的敌人,但真正出卖过我的人,我是不会忘记的。这个人!”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周公的答案。周公姬旦却没有说下去,他弹起了宝剑的剑锋,反复吟诵“嘒彼小星,三五在东”。
那个笼中的老人自己说话:“我是四王子的家奴,褒国人,跟随着四王子从西岐到朝歌,又从朝歌归西岐。在危急关头,向密须人和崇侯虎出卖了四王子,令其蒙受劫难!”
经他这么一说,少年幸才恍然想起当年这个赶牛车的老奴隶。上古之人,营养未免很糟糕,衰老得早,那时所谓“老奴”,不过是个四十余岁的人,但对于群奴而言,已经是老者了。的确,这个老奴三番五次出卖了姬旦,才有了后来诸多无妄之灾。姬旦也才因此被密须子丰伤了头脑,导致神智与记忆的一直错乱。没人能想到,如今这个真正的小人还活着,也真的是诸多坏事的元凶。
周公说:“实质上,这祭坛之上诸多劫难都因你而起,将你碎尸万段都不抵我枉死的将士们。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寻找你,却不想为报仇。我只想问你一言,你可有名姓?”
那个老奴说:“区区一奴,安敢有名姓,自小被唤为‘阿执’。”
周公点了点头,说:“好,身遭捆绑之人叫执。好,阿执,你可以走了!”他命令军士打开牢笼,放老奴走。
那个老奴又一次死里逃生,慌忙闪出了笼子,显示出与衰老相不一样的矫捷。他迅速走过少年幸的面前,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幸,露出诡秘的笑容说:“我认得你。你是雷震子,也是姬幸,你不属于这里……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这个老奴隶诡秘的笑容,令少年幸有点不寒而栗。他对这个老奴只有极其模糊的印象,可他一旦笑起来,那所有的往事都浮现在眼前。
那老奴走下祭坛,往“地”门处去。一个士兵张开弓,要在背后放冷箭,被周公的二子姬陈给拦住了:“父亲说放了,就放了。一介老奴,不必计较!”
就在老奴要走出祭坛之时,他回身说了句话:“周公,扬言要杀你之人,你可以问那女巫师,你一问便知道!”说完,他一溜烟,转入到石阵之后,逃走了。
周公点了点头,一剑斩断了女巫师和崇侯虎之间的锁链,说:“大巫师,听见他的话了吗?如果我杀了他,一切都是谜,只有放了他,才能让无妄归于明夷。你们知道的真相看来的确比我多。还是有人在追杀我,而我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崇侯虎怒吼:“姬旦,姬旦,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姬鲜报仇!”
太史姬逸哈哈大笑说:“周公啊周公,事到如今,你还不能明白事实的真相么?你才是那个杀人的人,你才那个需要被诛杀的弑兄者!”
大巫师说:“周公的确归于忘川了,他只能记住那些他愿意记住的,而他不敢去记住的,我们必须要告诉你了!”
周公听了,大为狐疑,说:“我当初去,是为了救文王义子、如今的兰芳公姬幸!”
“不!”大巫师说,“周公,你当初出生入死,是为了救你的三哥,后来的管叔姬鲜!那是你朝歌之行的本意!四王子,无妄并未消却,明夷并未归位!”
“轰隆!”——一声雷响从高高的云端传下,震荡在子午谷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