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敬酒
会饮正式开始了,在主人卢孔的安排下,每个人都得到了安排。会饮的躺椅不分上下手,大家随便挑椅子躺着,那些唱歌的少年则坐在每一个成年人边上为他们服务,少女们则继续演奏助兴。女仆们送来了大量的酒和果品。羊羔皮缝成的酒囊灌满上好的葡萄酒,她们倒在高脚的大陶酒杯里,兑上清水和香料。大杯倒入特制的小杯,反复调和,让酒香四溢。一时间,会饮厅里充满令人陶醉的气息。
柏拉图带着少年幸,被安排躺在紧挨着卢孔的长椅上。他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心中百感交集,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时刻了。死亡是如此仓促,他都没有好跟所有人道别。从家里出发之前,他看到褒鱼执在磨那把东方带来的青铜短剑。他第一注意到那短剑上有铭文,忍不住让褒鱼执拿给自己看看。那些东方文字,很像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但线条更为流畅、圆润。
除了波斯之外的东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突然想起老师苏格拉底的话:“我之所以是城邦最多知的人,是知道自己不知道,而其他的人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未知之境,或许死亡并不是个好选项。
“有道是逢到好人开集会,好人会前来聚集。柏拉图,我很敬重你!”躺在他旁边的卢孔端起酒杯,远远地敬他一杯,说,“一直很想跟你会饮长聊。你写的《大希庇阿篇》我是看了又看,特别喜欢。你或许不知道,我也很崇拜苏格拉底。”
柏拉图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喝了一口酒说:“所以,你起诉他渎神,带坏青年?”
“不不,并不是我首诉的。我只是被蒙蔽,我是一个因为愚蠢而犯了错的人而已。”卢孔辩解道,“足足十年,我才认清了自己的愚蠢,但却后悔莫及。让我们敬老师苏格拉底的在天之灵,我知道他生前特别热爱会饮,特别喜欢在会饮中给人以启迪。所以,我希望用这次神圣的会饮留下我对于他的追思。”
柏拉图痛饮了一杯酒,对卢孔的这番表演并不置一词。他想了想,说:“这杯酒啊,跟苏格拉底饮下的那杯毒酒应该是一个滋味吧。”
卢孔失声而泣,说:“是的,如此醇香的酒,我喝起来也是觉得非常不是滋味,感觉自己从舌头到双腿也在一点一点的僵硬!”
有少女捧着食物到了幸的面前,并对他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幸一愣,不知道自己在这群人的饮宴之中该干嘛。少女就用目光暗示他拿食物吃,并要递给柏拉图。幸的脑子却突然闪出一副面孔,是毛嬛。他忧心忡忡地想,她刺杀王子会不会成功呢?
柏拉图也忧心忡忡,他在计算着时间。按照他和褒鱼执之间的约定,褒鱼执应该潜入到卢孔的庄园里了。到了会饮的高潮,他将激怒卢孔,而褒鱼执将要进入庄园刺杀柏拉图。他要效仿自己的老师,用自己的死换来城邦的觉醒,重启对于卢孔等人的审判。
按照雅典风俗,会饮之中,人们要献诗给神灵。远方的客人、诗人品达开始吟诵他的颂歌:
如果好运落到一个行为身上,它会撞上
泉水之源,带着甜甜的思想,这泉水来自
缪斯的河流;因为了不起的行为
如果缺少歌声就会黯然无光;
我们只知道以一种方式反映可爱的行为:
如果靠追忆,靠她闪亮的冠冕,
我们会在广为传唱的歌词中
发现对痛苦的补偿。
那些演奏的少女们,那些少年,都随之而吟唱,一时间整个大厅里清亮的歌声袅绕,芦笛声、里拉琴声起伏,与缤纷斑斓的色彩,与若隐若现的香气交织一起,令酒精麻醉之中的人们开始出现强烈的迷离感。
卢孔趁着兴致起身,敬所有的客人。他首先来到阿里斯托芬面前,高声说:“尊敬的喜剧之王,苏格拉底在你喜剧中永生,你鞭挞了我这样愚蠢的人,却成全了苏格拉底,我要用最最精美的大理石为他塑像。”阿里斯托芬“哼”了一声,但还是喝下了酒。
卢孔又来到了色诺芬的面前,说:“远征的英雄,苏格拉底因为你的英名而光辉四射!”
色诺芬猛然地喝完了最大杯子里的酒,站了起来,从宽大的袍子下面掏出一柄短刀,说:“卢孔,我在亚细亚远征时,常常听当地的人说,‘治疗愚蠢,一把刀子可以比千万句教诲更为有效’。”他把刀子横在手上拿着,随时要刺向卢孔一般。
卢孔却不慌不忙,说:“那是东方野蛮人的胡说,你遵照了苏格拉底的教诲,在公事中的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而在私怨之中,只有血腥和仇恨。这是众神所不喜的,那才是真正渎神。要么,我再敬你一杯;要么,让城邦的将军们来裁决。”
在色诺芬的两边,被安排了两位将军。他们也起身夹住了色诺芬,劝解说:“将军,你被城邦驱逐了。这次偷偷潜回雅典,卢孔非但没有告发你,还邀请你来会饮,这是他对我们军人的敬重。城邦律法威严,你最好不要生事。”
显而易见,这次会饮貌似随意的安排,都经过了卢孔的精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