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海上
褒鱼执觉得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因为通过那一圈燃烧的火炬,他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和掌声。他也看到了一队演奏竖琴和双管笛的人,走了上来和扮演歌队的六个人拥抱。他大为困惑。
幸揉了揉眼睛,也看到了原来他们并非在真正的什么牢房里,而是处于一个半圆形阶梯舞台的中间。此时此刻,那看台上正坐满了观看他们行动的希腊人。这个“牢房”,也仅仅是用轻质的材料搭建出来的。那个“苏格拉底”摘下了自己的长胡须和贴在脸上的假皱纹,他实质上并没有真的那么老,而是一个演员。这一切,看来不过是一场戏。
无数人在鼓掌,有人高声向那个演员喊:“阿里斯托芬,你让苏格拉底又回到我们中间来了,我简直忘了自己在看戏!”
那个演员正是这部剧的编剧和导演阿里斯托芬本人。他曾经写过一出戏《云》,讽刺过苏格拉底。然而,苏格拉底并未因此仇恨他,反而跟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作为戏剧主创者,他自然要向观众鞠躬致谢,随后说:“谢谢你们,我们所有人都需要重新审视十年前对于苏格拉底的审判,是我们,让他这样离开了我们;他已经死去,不可能再回到我们中间,但是明智的人们啊,那些控告他的人还在,他们依旧活得好好的。所以,我写了这部戏剧《死》,用以提醒城邦里的人们,我们一定要为苏格拉底做点什么。”
听了阿里斯托芬的演说,剧场里有些人发出了嘘声,有些人则在欢呼。唯有在一旁的褒鱼执听了头皮发麻,如五雷轰顶。他问站到他身旁的一个弹竖琴的人:“苏格拉底,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个人含着泪点点头,说道:“他是死了,快十年了,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的灵魂会永远地活着。”
褒鱼执惊恐地掏出怀中的沙漏,眼见它只剩下最后一小撮的沙子了,几乎可以数得出沙粒的数量了。毫无疑问,属于他的生命计数开始倒计时了。他知道自己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频频干扰,强大无比,使得他无法实施刺杀。他闭上眼睛,脑子迅速闪过那些要刺杀的人的面孔,计算这个时代可能出现的目标,随即,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另一张面孔。他看了一眼少年幸,也看了一眼被众人簇拥着的六个煞星,瞬间意识到现在是逃走的好机会。
褒鱼执将那把短剑衔在嘴里,悄悄向后退去,趁着六个人不备。他沿着剧台的下场口,疯狂奔向了悬崖边。果然如其所料,这个剧场就是建在临海的悬崖上。他迅速跳海,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想到那一粒粒开始倒数的沙子,褒鱼执的游速惊人。黑暗的地中海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他凭着脑中的直觉朝着西南方向游去。一直游到了天亮,终于在海平面上撞见了第一艘桨帆船。
那是一艘从西西里岛驶来的船,看起来非常寻常的地中海桨帆船。褒鱼执迅速游得靠近它,然后从水里跃起,向它招手。船上的人显然看到了他,也扯下一块布向他挥动。褒鱼执冷笑了一下,又潜身水中,飞速地游向了船。挨在水边,有一个粗壮的大胡子水手给他抛出了一根缆绳,褒鱼执就顺着缆绳爬上了船甲板。
迎接他的,是一伙西西里人。他们自称来自叙拉古王国——那是西西里岛上早期的希腊人“遨游者”们,在希腊半岛之外建立的殖民地。一见到湿漉漉登船的褒鱼执,这伙人中的领头人就捏了捏他的胳膊问:“很强壮的老伙计,还是个罕见的东方人,你是从哪里游过来的?”他从褒鱼执腰间拔出了他的短剑,在手里颠着玩。
褒鱼执如实回答他们:“我从雅典来的。”不知为什么,一说“雅典”,这伙人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人说:“真能游啊,你知道这里距离雅典有多远么。如果举行水上奥林匹克,老伙计你肯定能拿冠军。”还有人说:“本来这艘船带着的,都是要去雅典的人,想不到还有人从雅典主动来送给我们。看看,这个强壮的老家伙至少值两百个德拉克马。”德拉克马是古希腊人银币单位,两百个德拉克马是笔数目不小的钱。
褒鱼执冷笑了一下,他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地中海里的海盗。果然,不等他主动开口,这伙人中的首领就把短剑抵在了他的下颌上,笑着说:“看你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来你知道自己的状况了。东方人,地中海上有一句谚语,‘你可随便爬上一张床,但不要随便爬上一艘船’——我们是海盗,你被俘了。祝贺你,你不用再在大海上漂泊无所依了,我是你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