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齐政老实地早起,跟着周坚一起去了程府。
平日里程夫子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明确要求了,他若是还不当回事,那确实是脑子拎不清了。
到了程府,程夫子将他单独叫去了一个房间。
“夫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政故作不知地开口询问,开启了这场谈话。
听见齐政的询问,程夫子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文采,这脑子,怎么就不能用在学业上,多在读书上下点功夫,考个功名,不比你跟着周家去折腾那些什么铜臭之事好?”
齐政被这么当面训斥一番,心头倒是不气恼,欠身点头。
“夫子教训得是。”
他先顺着程夫子的话答应着,等着他的下文。
“后日就是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了。老夫今日去见了陆仲远,既然你的户籍已经解决了,那就寄籍在老夫这儿,可以去考书院,然后筹备科举了。”
“夫子,学生并不想进书院,书院那些教习哪儿赶得上您的本事,我跟您学一样的,平日再去钟玉阁看看书,一样备考嘛!”
齐政的话,说得程硕心头十分舒坦。
他也同样觉得,什么这书院那书院的,自己这学富五车的水平,还赶不上他们不成!
他捋着胡须正美着,忽然反应过来,好家伙,差点上套了!
“不去书院也行,但也必须去参加这个文会。”
齐政一愣,这是个什么逻辑。
程夫子瞧着齐政的表情,暗自得意,终于有你小子也不懂的事情了。
他缓缓道:“这个文会,虽然叫做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但是已经办成了苏州的文坛盛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参加吗?”
齐政听到这儿恍然大悟,“明白了。”
程夫子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这与你到时候去不去书院学习无关,读书人,要扬名啊,有了名气,你说话就有人听,你的诗文就有人看,你的才华就会被人欣赏。”
他看着齐政,“名气,就像是在你前方为你开拓的壮士,有了它,你的路就会好走很多,你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名气也是为你保驾护航的护卫,有了它,像上次那样的情况,别人也必然会多掂量掂量。你若真的有才华,对你几乎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老夫相信,以你的本事,你不会怕这个。”
齐政躬身一拜,“多谢夫子教诲。”
“你还没回答我,愿不愿意去?”
齐政微微一笑,“别人免费搭台,供学生唱戏,学生岂有不愿之理?”
程夫子哈哈大笑,“好,齐政,你就给老夫唱好这一场戏!”
“学生遵命!”
.......
与此同时,一身读书人装扮的卫王,在同样换上读书人衣衫的乔三的陪同下,来到了钟玉阁。
将沈家提供的入阁文书交给守阁小老头,小老头挥手便让他俩走了进去。
走入一楼,卫王先强行按捺住上楼的心,在一楼缓缓走了一圈,对身旁的乔三低声道:“这钟玉阁还真有些门道,你看这醒目的总索引,以天干地支和笔画为序,想要找什么书,简直是一目了然。”
说着他便按照索引轻松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一本《大唐创业起居注》。
乔三也是点头,“听说这还是地方自筹自建自营的,江南文华,的确不是吹出来的。”
卫王又抽了抽鼻子,“你闻闻,这在芸草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香气。”
“还真是,公子您这鼻子简直比......”乔三猛地顿住,死死闭着嘴巴。
卫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朝楼上走去。
乔三后怕地挠了挠头,跟了上去。
上到二楼,和一楼没什么区别,接着二人便自然地发现了登上三楼的楼梯和门,以及守在门边的人。
当卫王上前,将沈家的印信交给守卫的时候,守卫默默起身开了门。
当乔三要跟着卫王走进的时候,守卫的胳膊却平静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乔三怒目,但守卫却依旧面无表情,胳膊横挡,不让分毫。
卫王见状,吩咐道:“你就在楼下等着。”
“公子!”
“无需多言。”
看着卫王迈步而上的背影,被阻拦又被轻视的乔三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守关人。
但对方却仿佛瞧不见他一样,平静地坐了回去。
气不过的乔三,干脆也直接坐在他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
卫王并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此刻的幼稚举动,他在随着步伐,一步一步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状态。
当他走上四楼,来到那屏风之后的空间,终于瞧见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一身白衣,头发简单束在脑后的沈千钟坐在坐榻之上,拱了拱手,“草民沈千钟拜见卫王殿下,枯坐多年,双腿染疾,还请殿下见谅。”
若是齐政在这儿,估计会目瞪口呆地来一句,卧槽,你玩真的啊?
但卫王显然不知道内情,回了一礼道:“沈先生无需多礼,本王冒昧造访,打扰先生清修,失礼了。”
沈千钟平静道:“既然来了,说这些就多余了,请坐吧。”
卫王微不可查地怔了怔,显然没想到沈千钟的话这么直接,缓了缓才坐下。
虽然如今桌椅已然流行,但跪坐这种古礼身为皇子自然很熟练,坐在支踵上,他看着沈千钟,“此番前来,是仰慕先生才名,欲请先生指点迷津。”
沈千钟面对着除开齐政以外的人,仿佛都回到了最初见到齐政时那般的高傲和犀利,哪怕对面坐着的,是当朝皇子兼钦差大臣。
“殿下有没有想过,你来找我,会把沈家陷入何等境地?”
沈千钟犀利的话,让卫王有些猝不及防,只得面露歉意,“先生行踪难测,多方寻觅不得,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见谅。”
沈千钟倒上两杯茶,推给卫王一杯,淡淡道:“我需要道歉吗?需要道歉,我就不见你了。”
卫王一怔,也彻底熟悉了沈千钟的言语风格。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能赢。”
沈千钟冷笑一声,“你能赢?你凭什么赢?”
“江南是楚王的地盘,准确来说,江南商会大部分人都倾向甚至已经直接选择投靠了楚王。你若想拉拢这帮人,你竞争不过楚王。你若想反对这帮人,你能反对得了吗?”
“江南走到现在,商人坐拥强大财力,竭力支持子弟入学;能中科举的子弟占据朝堂高位,影响朝政,并庇护族人开拓更大家业;不能中科举的子弟和致仕老臣一道,在文坛立足,影响清流之誉。财力、官场、士林,三者合一,牢不可破。”
“你最大的倚仗,是皇子和钦差的身份,这个东西在楚王和江南的双重压力下,只能表面上让他们俯首听命,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你的外公是一代大儒,但年事已高,且并非大族豪族,在荆楚一带也没有庞大的势力。你的母妃,也只是普通的妃子,没有影响陛下决策的能力。”
“你来了江南,直入苏州,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却连我的所在都查不到,证明你也没有极其强大的手下势力。”
“凡此种种,请问,卫王殿下,你凭什么赢?你凭什么空口白话地说你能赢?那个位置,是靠豪言壮语就能坐上去的吗?”
“我双腿残疾,但能力之外的幻想,是世间每个人的残疾。”
沈千钟的言语,如一道道冰冷的风,吹得卫王遍体生寒。
但他依旧倔强地开口道:“江南并非铁板一块,也终究是大梁的江南。我会尽我的全力去赢。”
沈千钟平静地看着他,卫王在和他的对视之中,眼神从起初的微微惭愧而飘忽,转为了坚定,直直地面对着沈千钟的“审视”。
沈千钟忽然轻声道:“殿下,在我看来,争那个位置,尤其是在一个还算英明的老皇帝手下去争这个位置,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多聪明,也不是你的母族有多么厉害,势力有多么强大,最重要的只有两点。”
“第一,能信人,能容人,能听得进话。”
“第二,万念不能乱其心,坚刚不可夺其志。”
“从昨晚到现在来看,你有这两点潜质。”
卫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但沈千钟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刚刚升起的欣喜被浇灭。
“但我不能帮你。”
“我自囚十年未满,不能离开阁楼。同时,在你做出一定成绩之前,我不能把整个沈家拖下水。”
有着陆十安当初的教诲,卫王并未露出什么不满,只是深吸一口气,“先生之言,本王十分理解,但请先生为我指点迷津,这一局该从何破起?”
沈千钟缓缓摇头,“我枯坐阁楼,只能从沈家送来的只言片语中分析,终究所知太少,要为你建言,恐方向有失,铸成大错。”
“二来,我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偶尔帮殿下出出主意还行,但若要倚为臂膀,殿下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
“先生......”
卫王正欲说什么,沈千钟伸手按住,“我既然答应这场会面,不会这么敷衍你。”
他看着卫王,“看你人不错,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卫王:???
这绝对是江南地区的风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