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王律夫人李婉便带着王文君去了一间成衣坊，房间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文君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华服的自己，恍如隔世。李婉正在她身后，细心地为她整理着衣襟，那双温暖的手让她想起了母亲。
“这件水绿色的襦裙很衬你，“李婉轻声说着，手指轻轻抚平她肩头的一处褶皱，“
王文君浑身一颤。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穿着水绿色的衣裙，在院子里教她认字。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温暖，母亲的手也是这样轻柔。可自从母亲病逝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了。
“怎么了？“李婉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到她面前。当看到王文君眼中闪烁的泪光时，她愣住了。
王文君慌忙抬手擦泪，可泪水却越擦越多。这些年来，她一直强撑着坚强，可此刻在李婉面前，所有的防备都土崩瓦解。她哽咽着说：“夫人待我这样好，让我想起了娘亲......“
李婉的心猛地揪紧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姑娘，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这些年，她和王律膝下无子，日子虽然过的热闹，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此刻，王文君的泪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好孩子......“李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王文君轻轻搂入怀中。她闻到姑娘发间淡淡的梅花香，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王文君靠在李婉肩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这种温暖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她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抱着她，说：“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李婉的手轻轻抚过王文君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她微微发凉的耳垂。她感受到怀中姑娘的呼吸渐渐平稳，但那颤抖的肩膀依然透露出内心的波澜。王文君的泪水浸湿了李婉肩头的衣料，温热的感觉让她心头一酸。这么多年王律四处认干女儿，在他们的眼中干女儿就是工具，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工具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情感联结。
“文君，“李婉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王文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李婉的衣袖，仿佛害怕这份温暖会突然消失。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自从娘亲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了。“
李婉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孤独，虽然王律待她极好，但府中始终缺少孩子的笑声。每当看到别人家儿女绕膝，她总是默默转身，将那份渴望深深埋在心里。此刻，抱着王文君，她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来，“李婉轻轻松开怀抱，拉着王文君的手走到一旁的软榻边坐下。她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轻轻擦拭王文君脸上的泪痕，“你看看，眼睛都哭红了。待会儿还要去见霍光夫人呢，可不能让人看出你哭过。“
王文君勉强笑了笑，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脸。她的目光落在帕子上精致的兰花刺绣上，忽然说道：“夫人，这兰花绣得真好，和我娘生前绣的一模一样。“
李婉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是我年轻时绣的。你若喜欢，我教你。“
“真的吗？“王文君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闪烁的星辰。
李婉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什么了。看着王文君那双清澈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也曾满怀憧憬、渴望被爱的自己。
“夫人，“王文君忽然低声说道，“我能......能叫您一声'娘'吗？“
李婉的手顿住了。她看着王文君，看着她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娘......“王文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却像一道惊雷，在李婉心中炸开。
“哎......“李婉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她再次将王文君搂入怀中，这一次，她的泪水也忍不住滑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被掀开，老板娘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几件新取来的衣裳，嘴里还热情地说道：“夫人，这几件是刚到的新款，料子好，样式也时兴，最适合小姐这样的年纪......“
话还没说完，老板娘就愣住了。她看到李婉和王文君正相拥在一起，两人的眼眶都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衣帽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老板娘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衣裳差点没拿稳。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干笑两声，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李婉迅速回过神来，轻轻松开王文君，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疏离：“无妨，老板娘有心了。这些衣裳先放着吧，我们待会儿再试。“
王文君也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角，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没想到会被外人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既尴尬又有些慌乱。她的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目光躲闪，不敢去看老板娘。
老板娘见状，连忙将衣裳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讪笑道：“那......那我先出去了，夫人和小姐慢慢试，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门一关上，衣帽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李婉和王文君对视一眼，忽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的尴尬仿佛被这笑声冲淡了许多。
李婉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倒是会挑时候进来。“
王文君抿着嘴笑，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她小声说道：“娘，刚才......真是让人难为情。“
李婉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柔声道：“无妨，来，我们试试这些新衣裳，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王文君点点头，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走到衣架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精致的衣裳，离家这么久，忽然觉得自己有家的感觉了，有李婉在身边，她似乎什么都不用害怕。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海棠花的香气隐隐约约飘进来，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和屋内两人的笑声交相辉映，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已经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日头已近正午，王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脚下的青砖都快被他磨出一道印子来。他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外，眉头紧锁，嘴里不住地念叨：“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手中的折扇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扇骨都快折断了。
“来人！“他猛地停下脚步，冲着门外喊道。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还没站稳，就被王律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街上找夫人和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宴会都快开始了！“
小厮连连点头，转身就往外跑。王律看着他的背影，又补了一句：“找不到人别回来见我！“话音未落，那小厮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差点撞到门框上。
“老爷......“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夫人和小姐......回来了......“
王律正要发火，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带着几分欢快，几分亲昵。他愣了一下，转身朝门外看去。
只见李婉和王文君并肩走来，两人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锦盒，脸上都带着明媚的笑容。李婉正侧头对王文君说着什么，王文君则掩着嘴轻笑，眉眼间尽是柔和。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女。
王律站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说话。他原本焦急的神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慰的笑容。他看着两人走近，这才故作严肃地说道：“两位姑奶奶，可算回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宴会都快开始了！“
李婉笑着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急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她转头对王文君说道：“文君，你看看你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王文君抿嘴一笑，轻声说道：“爹，是我们耽搁了时间，让您担心了。“
王律摆摆手，脸上的笑意更深：“行了行了，你们母女以后有的是时间逛街。现在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得抓紧去赴宴了。“他说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李婉拉着王文君的手，笑着说道：“走吧，文君，咱们去换身衣裳，可不能让你爹再着急了。“
王文君点点头，跟着李婉往内院走去。两人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和谐，仿佛早已是亲密无间的母女。王律看着她们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久久未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暗道：这下，霍夫人那边应该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吧。
霍光在平阳县的老宅虽不及京城府邸那般恢弘，却也绝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鎏金的门钉，门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仿佛在宣示着主人的尊贵身份。王律带着李婉和王文君踏入府门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虽然身为官员，但平日里多在地方任职，鲜少参与如此隆重的场合。李婉更是显得有些局促，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目光游移不定。
然而，王文君却显得从容不迫。她步履轻盈，姿态端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既不显得过分谦卑，也不显得倨傲，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
霍光夫人坐在主座上，一身绛紫色华服衬得她雍容华贵。她头戴金凤钗，耳坠明珠，腕间戴着一对翡翠玉镯，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见王律一家走来，她微微一笑，目光在王文君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王文君缓步走到霍光夫人面前，姿态端庄，神色从容。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清亮而柔和：“文君见过霍夫人，祝夫人福寿安康。“
霍光夫人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记得上一次在乐府匆匆一瞥，只觉得这姑娘生得标致，举止得体，今日近距离一看，更是觉得她气质非凡。
“果然是个好孩子，“霍光夫人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慈爱，“上次匆匆一见，未及细看，今日倒是让我好好瞧了个清楚。“她说着，转头看向王律，笑道，“王大人好福气啊，有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千金。“
王律连忙谦逊地说道：“夫人过奖了，小女年纪尚小，还需多向夫人请教。“
霍光夫人唇角微扬，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与欣赏，目光柔和地落在王文君身上。她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上次在乐府，有幸见识了姑娘高超的琴技，至今仍萦绕耳畔，今日难得再聚，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再为本夫人演奏一曲？“
王文君轻轻颔首，声音清亮而柔和：“夫人厚爱，文君自当从命。“随后缓步走到琴案前，轻轻抚过琴弦，指尖微微一挑，一串清越的音符便流淌而出，琴声如清泉回响，在座的人们无不屏息凝神，目光专注地望向抚琴之人。有人微微闭目，嘴角含笑，仿佛沉醉在这美妙的乐声中；有人轻轻点头，手指随着节奏在膝上无声敲击，似在与琴声共鸣；还有人眼中闪烁着赞叹的光芒，仿佛在心底默默感叹这琴艺的精妙。整个房间仿佛被这琴声笼罩，时间也在此刻悄然停滞，唯有那悠扬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