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刻意是无的放矢的,从进门以来到现在。
卫斯与乔的全部刻意,都只是为了这一刻老莫里斯的顺理成章。
无论是老莫里斯的‘够清楚了’还是‘答应检查地契’
而这一刻顺理成章了,后面,就再不成什么问题了。
于是当乔提出了又一项建议,供老莫里斯二选一,明早给他们答复时。
老莫里斯接受了。
当卫斯说要找人鉴定下地契,并且把木盒子连带其中的200镑银行券全压在这里,明早归还地契时。
老莫里斯虽觉得不妥,但还是把地契副本交给了卫斯。
习惯性妥协了。
地契副本是抄录本,没有原本对应是没有效应的,他不觉得把地契副本交出去是多大的问题。
却也没有注意到。
他实际上先后把地契原本与地契副本,全都展示在卫斯面前了。
于是当乔手中的威士忌在碰杯时不小心撒在了老莫里斯身上,女仆帮老莫里斯擦拭其身上的酒液时。
卫斯,已经完成了地契原本与地契副本的掉包。
全赖小杰克的教导。
“莫里斯,明早我们会再来的,嗝……希望你酒醒了后,好好考虑我们的第二个提议,嗝……”
临走时,乔不住的打着酒嗝对莫里斯道。
老莫里斯则两手握着乔的手道:
“乔,你是个好孩子,我会好好考虑的,明早我也会等着你的,就是……你能不能让卫斯先生放开我家的小鲍尔,就是那条小哈巴狗,它现在叫得我听着瘆得慌啊!”
“嗝……”乔一口酒嗝打在了老莫里斯脸上。
“啊……好……卫斯!!!”
老莫里斯终于是等到了他家的小哈巴狗不再发出杀狗般的惨叫了。
不过他此刻也有点顾不上了,
主要是,乔的陈年酒嗝入喉,
他太想吐了!
“唉,我真的超级喜欢狗的,你们怎么不信呢!”卫斯一脸遗憾的起身,
“尤其是那下了锅的狗,咀嚼时满口生津,回味无穷啊!”
老莫里斯颤了一下。
他咽了一口唾沫,连带着乔的陈年酒嗝。
“老头,夜里黑,别出门了!要是真想送,让这小哈巴狗送我得了。”卫斯嘿嘿笑着,拿着斧头对着小哈巴狗虚划!
你这哪是让小哈巴狗送呢,你这是想送小哈巴狗了吧!
老莫里斯当然不能答应。
小哈巴狗也立马缩到了他主人脚后面。
“无趣~”卫斯摇摇头,走了!
而直到卫斯走远,紧握着乔不放的老莫里斯,才松开了乔的手并说道:
“乔,如果明早你能一个人来拜访我的话,我想我们的交易,能顺利特别多。
“真的,乔,明早别带卫斯来了,好吗?”
乔没有回话。
他只是抽出手,面色醇红,一脸醉态的对着老莫里斯打了个长长而又气味丰富的酒嗝:
“嗝…………”
“呕……”
……
“呼——”
避过老莫里斯的呕吐,又不急不缓的离开老莫里斯家门那条街,再紧接着小跑过两条街后,
乔撑着煤气路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感觉胃有点疼。
然后他又看了眼落了他半条街的卫斯。
又感觉肝有点疼。
“法克的,卫斯,你就不怕莫里斯发现盒子里的东西不对,然后追上来吗?”乔不等卫斯靠近,就出声问道。
“莫里斯一定会发现盒子里的东西不对,但他不会追上的。”
卫斯笃定着,然后又摊了摊手:“就算退一步说,就算他追上来了,也没事啊,乔,别那么心虚。”
“我是担心他追上我们会挨揍吗?”乔伸着粗脖子夸张道:
“我是担心他追上了,我们一不小心,失手把他给弄死了,卫斯。
“法克的,那罪名可就大了!”
卫斯被这话噎了一下。
“所以他真的不会追上来吗?”乔紧跟着又问。
卫斯笑了:“他不会追出来的,乔,不用担心失手把他打死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跑嘛!”
“法克的,卫斯!”乔伸出了中指。
然后认真道:
“我现在脑子也有点晕,但今晚的事还是顺利的让我感到异常……
“我信你的,卫斯。
“但能给我讲讲为什么吗?
“我希望下一次,我是真的装的像一个酒鬼,而不是真的酒鬼!
“嗝——
“就像你刚才装流氓,而不是真流氓一样!”
“你都把老莫里斯搞吐了啊,乔,尤其是你最后那个酒嗝,绝了啊!”卫斯笑道。
“卫斯,我是认真的!”乔拿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有些话乔并没有完全说透,就比如:
‘我看不透你了,兄弟!
‘今晚你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
‘有些顺利,绝不是一句所谓的‘偶然’能够概括的。
‘所有的所有,包括你的假装流氓、发怒盖盒子、提议、让老莫里斯心甘情愿的交出地契副本……
‘这所有的所有,都必定在你的算计之中,所以一切,才会顺利的如梦幻一样。
‘是,我乔想不通其中的一切联系。
‘但,我看得出来。
‘而且,你是我兄弟,
‘我不想被你落的太远,兄弟!’
……
“那我们边走边说?”
卫斯拍了一下乔的肩,一起走着道:
“首先,确实如你所说的,我今晚所有的刻意,都是设计!”
“不过我说之前先声明一下,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种问题,它就在这里,我就是知道。”卫斯也指着自己脑袋。
“我相信那是老卫斯夫人在一生行善守戒后,得以入了天堂,并且在天堂上庇佑于你,才让你突然开窍的。”乔瓮声说道。
“我喜欢这个答案。”卫斯笑了笑:
“我们回到正题,今晚,其实所有的设计都是在做两件事情——
“主导权转移与服从性测试!
“我们首先说主导权,
“在需求性理论中有这么一句话:
“谁更需要这段关系,谁就失去权力!
“你还记得你说老莫里斯今天找你的那几次吗?
“今天白天一天,关于厂内机器卖给你的事情,他找了你几次,你找了他几次?”
“两次!莫里斯找了我两次,而我没找他一次。”乔努力思索着:“所以说合约这段关系,老莫里斯比我更需要?”
“不,是他暴露的比你更需要!”
“他暴露的需求更多,
“他显得比你更急,
“所以他失去了权力!”
“继续!”乔努力吸收着。
好像就合约这件事上,他和老莫里斯确实也一样心急。
“那好,乔,在了解了权力的转移后,我需要你清楚一件事情,
“急、需求,乃至恐惧、厌恶,这些都是情绪。
“需求主导权力,情绪,也都主导权力。
“而哪怕是在一场十几分钟的谈判中,人的情绪也是在不断波动中的。
“波动代表着起伏。
“这一刻,你大,对方小,对方掌握权力。
“下一刻,你小,对方大,权力就又转移到了你手中。
“而主导权,就意味着在这一整场的情绪起伏中,
“你的情绪总体都比对方小!
“权力一直握在你的手中。
“乔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整个晚上,你基本没有什么负担,所以情绪一直没什么起伏。
“而老莫里斯,我们频繁地在刺激他的情绪。
“让他难以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谈判上。
“主导权不是霸道,而是不被他人情绪牵制的冷静。
“我们让老莫里斯不冷静,就是为了把主导权掌握在你手里。
“完成主导权的转移。”
乔若有所思:“那服从性测试呢?”
“所谓的服从性测试,就是从小要求开始,逐步让对方习惯妥协!
“所以一进门,拿斧头吓狗是小要求,要朗姆酒是小要求、把木棒、斧子放在桌子上是小要求,把脚翘在桌子上是小要求,言语轻蔑是小要求……
“于是,当这一个个小要求都被对方满足后,
“盖住银行券不让看这件事,
“也会成为老莫里斯下意识以为的又一个小要求。
“又一个需要习惯性妥协的事情。
“于是后面的二选一考虑,地契原本副本的检查……
“老莫里斯都习惯性妥协了!”
“那为什么你那么笃定老莫里斯就算发现了假东西,也不会追来呢?”乔发现了华点。
“因为啊,他甘心被骗,相信我吧,乔!
“至少在明天早上前,他会用一切理由说服自己,而直到发现你真的不去后,他才会相信他被你骗了!
“而你明天早上真的不去吗?
“不,你会去的,你会拿着地契上门的,你会把一部分真银行券留给他,而拿回假银行券。
“他会答应你的新提议,200镑,先付20%,也就是40镑,其余分12期,每月还15镑。
“合共前后给他220镑,
“也就是说按年10%的利息把这笔钱借贷给你。”
“我不明白卫斯,
“莫里斯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骗自己。
“就他对银行券的痴迷表现,当他发现东西是假的后,
“他会暴怒,
“他会发疯的!”
乔此刻已经不再用喝醉来掩饰他的懵懂了。
他现在,在彻底发现了他与卫斯之间的差距后,
在发现知识宝库就在眼前时。
他直接开始直问了!
他迫切地,太想进步了!
而更重要的是,
问之前,他看卫斯为常人;问之后,他见卫斯若飞虫得窥圣灵!
这老卫斯夫人在天堂上给卫斯的庇佑也太多了吧!
就不能分他乔一些吗?
话归当下,卫斯对乔笑了笑道:
“乔,成人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
“你相信的,是你的需求;你被骗的,是你的软肋。
“你说莫里斯拒绝把厂房连地契一块卖给别人,而愿意把机器都卖给你,他来收租。
“那他的需求到底是什么呢?”
“不需求一笔大额的卖地资金……而是……”乔皱着眉头,晃着越来越发昏的大脑,
“他的需求,是追求更长久,更源源不断地收益!
“是了,如果他追求源源不断地收益,借贷给我也是长久收益,只不过是他冒的风险会大一些。
“但,他的软肋是什么啊?
“我想不明白!”
卫斯笑了笑,想不明白很正常啊!
有些理论和见解,是提出者在提出后,震撼同代乃至后人千百年的。
而此时,那个提出者还未出生呢!
具体到老莫里斯身上,就先分析下他的成分吧。
他看上去好像是资本家,但他又真配得上称为资本家吗?
他已经失去了剥削压榨别人的大部分筹码了!
被时代的列车捎上一程的他,现在已经被列车抛下了。
列车厢的资本家不会认他,列车的轮毂燃煤也不会认他!
那他算什么呢?
姑且算是‘小资本家’吧!
那么,
“他的软肋啊,
“是小资产阶级具有软弱性!
“是当我们表现的强硬,他就会软弱的,
“去试图相信!”
……
与此同时,莫里斯家。
老莫里斯把小哈巴狗抱在怀里,挠着狗狗的下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满意地露出了抹微笑。
终于啊,房间里酒味儿、汗臭味儿、泥煤味儿全部都消除干净了。
他把小哈巴狗放在了地上,然后连同打扫完的女仆一同赶出屋子。
反手把房门锁上后,他一个人来到桌子前。
弯腰,把鼻子贴近桌上的小木箱。
吸——
他贴着小木箱深深地嗅着那金钱的味道,那不容许与任何人分享的金钱的味道。
他贴着木箱子嗅了一圈,总算满足了,将其打开。
然后还是那个流程,先透光看水印,再手搓辨材质,最后再嗅一嗅那油墨的味道,来满足他那癖好与欲望。
这一次,他更慢了!
他老了,难以重振雄风的他,对女人已经没有太多欲望;牙口也不好的他,对食物也失了过多奢望。
如今,他唯一的嗜好与追求。
也就只有把房门锁起来,一个人默默数钱并且轻嗅那金钱的油墨香。
他一张张地数着,一张张地摩挲着……
然后忽然有一张,他拿起时就感觉有些不太对了。
老莫里斯有些疑惑,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排除了‘这是假银行券’这个想法。
他努力稳住自己,透光,没有水印!摩挲,有点糙,不滑!再一嗅,油墨有些刺鼻。
不是金钱的味道!
他手颤抖起来了。
不,可能只是一张是这样,可能只是一张是这样!
他拿起第二张5镑面值的银行券。
他瞪大了眼睛,入手还是不对啊!
透光、摩挲、嗅……
他手抖的更厉害了,拿起了第三张……
第四……第五……十……
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他掏空了整个小木箱,抓起小木箱最下面的那张纸。
他看了一眼,然后猛地盖住了小木箱。
羞怒、懊恼、愤恨,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立马就要从沙发上起身。
立马就要给那些骗他的人一个教训!
可,站起来的下一秒。
他眼前一黑。
他的心脏蹦蹦蹦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捂住胸口。
啊!
一声愤吼间,他栽倒在了沙发上。
半分钟后,他眼前的昏黑消失。
一分钟后,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知晓自己方才是急血上头了。
砰,砰,砰!
“莫里斯老爷,老爷,您怎么了,要我立马去联系詹姆斯医生吗?要我找人破门进来吗?”
女仆的敲门声和紧张叫喊声自门外响起。
显然是一听到他的吼声就赶下来的。
言语间很是关切!
但在确认了自己身体状况后,
老莫里斯只觉得烦躁!
“不要进来!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
“走开!给我走开!”
让你进来看到我被骗了的惨状吗?
不,绝不!
哈……呼……哈……呼……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把自己从沙发上撑起来,把自己撑在桌面上。
砰!
他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假的,假的!
5镑面值的银行券全是假的!
他要报警,他要找警察把那两个流氓抓起来。
他撑着身子慢慢起来,可站起来后,他僵住了!
要报警告他们什么呢?
他们好像留下了银行券,而只带走了地契,还是副本!
合约也还没签!
报警,现在警局也没人吧!
而要等到明早去报警的话?
等等,他们不是说,明早他们还会来的?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移在了存放地契原本的木柜上。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他就猛地控制着自己把目光移开,把目光移到了桌上那些10镑面值的银行券上。
对,这8张10镑面值的银行券全是真的啊!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那么,乔说他明早还回来,又会是真的吗?
明早,
他会来吗?
他会来的吧!
对!他会来的啊!
他的木盒子里还有八张面值10镑的真银行券呢!
他又怎么会不来呢?
一个契约副本,一个没有契约原本对照证明就无效的契约副本,乔他骗那个有什么用呢?
对,那对乔是没用的,我都给乔看过好几次了。
就算是要地契副本,乔想要早就能抢了,不用今晚这么麻烦的。
对,不用今晚这么麻烦的。
一定是那个乔的表弟的问题,对,就是那个流氓的问题。
对了,乔可是个工人啊!
平时都没怎么接触过银行券的工人啊!
乔没自己这般有鉴定银行券的能力啊。
他是有可能把假的以为是真的啊!
对,都是那个卫斯的问题。
是那个卫斯欺骗了乔。
对,
乔被他表弟欺骗了!
乔被他表弟蒙在鼓里了!
乔也不知道这木盒子里的银行券是假的!
乔是不知情。
对,
乔是不知情,
乔明早一定会来的!
我只要等等,
我只要睡一觉,
乔会很快来的。
到时候只要把假银行券的事情告诉他,他会道歉的,他会想出办法的。
……
不对,万一乔不相信我怎么办?
万一乔更相信他那个流氓表弟怎么办?
不能戳穿假银行券的事儿!
对,要假装没有假银行券的事情。
对了,只要按照乔的新提议,自己这边第一次是只需要收首付40镑的。
自己只要拿那4张真的银行券,自己就从没损失过什么?
而往后收钱时再注意些就是了。
对,就这么干!
老莫里斯于是发现他的心情又平复下来了。
他把银行券再整理好了,
他把5镑面值的放在一起,10镑面值的放在一起。
他打开木盒,他再一次看到了木盒底部的纸条。
但他又仿佛没看见一样。
他把5镑的先放进去,再放10镑的。
啪!
他把木盒子盖住,就仍然放在桌面上,他不敢藏,他怕万一真再找不到。
他只是把门再度反锁紧闭,把窗户也锁上。
然后卧室门不关,他躺在了床上。
他脱去外套,盖上了被子。
睡一觉吧,醒来就能看到乔了,就能解决这件事情了。
他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却忽然冒出了一些画面:
有他出门在月夜下被砸倒的……
有晚上虚划向哈巴狗的那个斧头划在他咽喉上的……
有他倒下以后,他的屋宅再次被洗劫的……
更有那个小木箱下的纸条,那上面清楚地用红字写着的——
夜太黑,别出门!
不!
他猛地搅碎这些他脑中的画面。
这些都不会发生的!
都不会的!
睡吧!谁吧!
等醒来,
乔会来的!
乔一定会来的!
他此刻只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