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床上,氤氲的雾气如一张黏稠的蛛网,弥漫在整个空间,丝丝缕缕,挥之不去。墨隼静静地伫立在床边,他垂落的银发间,凝着细碎的冰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他的目光,穿透那层薄雾,仿佛要将蜷缩在锦被中的少年的轮廓,深深地刻入心底。
十年的光阴,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雕琢师,将曾经襁褓中吮着剑穗的婴孩,精心雕琢成了如今眉眼昳丽的少年。那睫羽上,业火结出的冰花,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透着一股灼人的生机,恰似寒夜中跳动的火焰,温暖而又充满力量。
“师尊!”
赤霄猝然睁眼,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透着清澈与灵动。腕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撞碎了满室的死寂,清脆的声响在冥殿中回荡。他赤足跃下玉床,那动作带着浑然天成的道韵,仿佛与天地间的法则融为一体。衣摆上的金纹,在跃动间扫过墨隼的袖角,就在这刹那间,魔君黑袍下的手指骤然收紧,仿佛在压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十年前,为了压制那狂暴的业火,墨隼在少年的脊椎处种下了魔蛊。此刻,那魔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在少年的体内躁动不安。金红的咒印,透过单薄的中衣若隐若现,宛如神秘的符文,散发着诡异而又强大的气息。
“您看!”
赤霄并指凝出赤莲的瞬间,墨隼的紫瞳深处,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芒。那莲心跃动的金焰,与三百年前是何其相似啊!那时,青阳宗圣女的佩剑贯入他胸膛,剑穗流苏也曾迸溅出同样色泽的火星。那一幕,仿佛是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魔君广袖轻振,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涌出,赤莲应声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光芒。看着踉跄撞上灯柱的少年,墨隼的喉间忽然泛起一阵腥甜,仿佛有一股炽热的力量在胸口翻涌。当年种蛊时,缠绕在指尖的婴孩胎发,此刻仿佛化作了带刺的荆棘,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刺入肺腑,带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修行时,绝不可分心。”
这声训诫从墨隼的口中缓缓吐出,在触及少年发顶的瞬间,无端染上了三分滞涩。他凝视着赤霄仰起的脸庞,灵台深处那被封印的记忆,突然开始震颤。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女子将婴孩推入他怀中,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下禁制的画面,如同一幅清晰的画卷,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展开:“此子若亡,你体内的青鸾剑魄亦会反噬......”
“弟子知错。”
赤霄把玩着旧剑穗的动作,将墨隼的思绪扯了回来。少年的指腹,摩挲着流苏褪色的纹路,那无意识的习惯,与当年吮吸剑穗的婴孩完美重合。看着这一幕,墨隼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魔君忽然抬手,玄铁护腕擦过少年颈侧的赤玉。就在这触碰的瞬间,三百年前种下的禁制苏醒了,一股剧痛如毒蛇般窜入他的经脉,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可师尊答应过......”
赤霄未尽的话语,化作了一声闷哼。灵台的剧痛,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栽向地面。就在这时,墨隼瞬移到他身边,接住他的手掌竟微微发颤。磅礴的魔气灌入少年的灵脉,刹那间,魔君听见自己胸腔传来异样的嗡鸣。那颗以青鸾剑魄为核的伪心,正随着赤霄紊乱的呼吸频率,剧烈地震颤着,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
“又严重了。”
墨隼冷眼描摹着少年后背浮现的咒印。本该蚕食道体的魔蛊,此刻竟与红莲业火交融,形成了太极纹路,那纹路神秘而又强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当他的指尖抚过发烫的金纹时,赤霄突然翻身攥住他的手腕。少年眼底红莲灼灼,呼出的火星溅在魔君苍白的下颌,带着一丝炽热的温度:“师尊的心跳......比平日快了三成。”
惊雷在此时劈开冥殿穹顶,那巨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震碎。墨隼挥袖震开少年的动作,带着罕见的仓促。四十九盏长明灯应声而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冥殿。在这黑暗的瞬间,他看见赤霄指尖流火映出的竖瞳倒影,那是妖魔本相即将冲破封印的征兆,让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弟子愚钝......”
赤霄跪地的闷响,让墨隼捏碎了袖中冰髓。寒雾升腾间,三百年前地牢中的幻影再度浮现:青衣女子琵琶骨上的锁链叮当作响,染血的青丝扫过他幻化的虚影:“小魔头,你会后悔的......”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带着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警告。
“去冥火渊。”
魔君突然的赦令,让少年的眼眸粲然如星,仿佛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明灯。墨隼转身避开那灼人的目光,重戟劈开雾障时,腕间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赤霄五岁生辰夜,为护他被玄柱冥火灼穿的伤痕,每一次疼痛,都仿佛在提醒他,那些曾经的回忆,是如此的深刻。
少年追逐的身影倒映在戟刃寒光中,与记忆里蹒跚学步的幼童渐渐重叠。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墨隼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接住!”
重戟掷出的刹那,墨隼的紫瞳骤缩。赤霄凌空接戟的身姿,竟与当年圣女执剑破阵的身影完美重合。业火缠绕在少年的手臂上,那炽热的光芒,仿佛要将他吞噬。就在这时,他听见自己伪心传来的碎裂声,那封印在剑魄中的记忆,正在苏醒,如同沉睡的巨兽,即将冲破束缚。
“师尊当年用这戟......”
少年带笑的话语,如利刃般刺入墨隼的灵台。他扣住赤霄咽喉的瞬间,赤玉迸发的太极阵照亮了两人的眉眼。三百年来,他首次看清少年瞳孔中自己的倒影:银发凌乱,竖瞳猩红,全然是堕魔之相。看着自己的模样,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仿佛自己已经迷失在了黑暗之中。
“梦里有个人......总说'墨隼算不过天命'......”
赤霄咳出的金红灵血溅上黑袍,墨隼嗅到其中熟悉的道韵,那正是封印在冰髓中的残魂气息。锁魂链破空袭来的刹那,他挥戟斩断三根玄柱的动作,带着连自己都惊诧的狠绝。那一刻,他仿佛是一个被命运操控的傀儡,在黑暗中奋力挣扎。
“双魂夺舍......”
冥殿中,墨隼拭去少年眼尾血痕的指尖在颤抖。赤玉上浮现的太古铭文明明灭灭,映出灵台内胶着的战局:新生魂魄如朝阳初升,充满了生机与希望;青阳残魂却借业火重塑道体,试图夺回主导权。当指环套上赤霄拇指时,魔君惊觉自己竟在少年灵台留下护魂禁制,这分明与当年“饲魔蛊以控道种”的初衷背道而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内心,早已被这个少年所占据。
骨铃声响彻结界的瞬间,墨隼抚过少年苍白的唇。十年前喂他饮下心头血时,这唇角也曾染着同样艳色。黑血凝成的朱砂痣在赤霄眼尾绽放时,魔君听见伪心传来清晰的裂响,青鸾剑魄正在挣脱桎梏。那一刻,他的心中涌起一股绝望,仿佛自己即将失去一切。
三日后,赤霄抚摸着指环内侧新刻的铭文。当“青阳遗址”四字映入眼帘时,灵台封印轰然破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墨隼抱着襁褓穿过血池,魔气凝成薄毯裹住啼哭的婴孩;生辰夜偷偷放在枕边的银铃,系着与剑穗同色的流苏;还有那些业火反噬的深夜,抵在后心的手掌传来的温度,比寒玉床更灼人......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如同温暖的阳光,照亮了他心中的黑暗。他终于明白,墨隼对他的感情,并非只是简单的操控与利用,而是一种复杂而又深沉的情感。
玄柱倒塌的轰鸣中,赤霄踏着业火红莲走向雾海。怀中的重戟,残留着墨隼的气息,那是一种熟悉而又温暖的感觉。而指环正在发烫,那里封存着魔君最后一缕清醒的神识,仿佛在告诉他,不要忘记曾经的一切。
少年不知道,此刻冥殿深处的血潭正在沸腾,九双竖瞳望着墨隼逐渐妖化的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
“情劫缠身,道心蒙尘,魔君竟成了青阳宗最锋利的剑!”
那嘲笑的声音,仿佛是命运的嘲讽,在黑暗中回荡,久久不息。而赤霄,正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他的心中,充满了坚定与勇气,他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去解开那隐藏在迷雾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