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檐角风铃锈住了声音。苏青禾把最后一块「留夏」的木牌挂上门楣时，瞥见对面的玻璃甜品屋又在换菜单。霓虹灯牌闪烁着「限量版星空马卡龙」，将「酥禾记」褪了金的招牌衬得像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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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的龙井茶汤沸了第三滚，青禾爷爷的紫砂壶也见了底。老人握着枣木擀面杖敲了敲青石台面：“该开酥了。”
面团在晨光里泛着珠光，是三十年如一日的四更起床，用虎跑泉荷露揉了八八六十四遍的功夫。青禾看着爷爷的手，那些被烫出星斑的指节，正将模子按进面皮。二十四道褶，暗合二十四节气——这是苏家祖训，从道光年间传下来的荷露酥秘方。
“现在谁还数褶子？”对面甜品屋的小妹昨天嚼着泡泡糖嗤笑，“我们中央厨房的流心月饼，机械臂一秒压八个。”
青禾没吭声。她记得父亲援非失踪那年，爷爷就是守着这方石台，将寻人启事的油墨气也揉进面团。那年的荷露酥带着墨香，但街坊们却让他们爷孙尝到了西湖六月风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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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素锦旗袍的姑娘是雨天正午闯进来的。鬓角别着朵木兰花，绣鞋沾着灵隐寺的香灰。
“求您救个急！”她展开被雨洇湿的茶会请柬，洒金笺上「曲院风荷雅集」的钤印晕开了朱砂色，“原本订的茶点被山洪困在龙井村……”
青禾爷爷正在调第七种馅料。去年收的西湖藕粉醒在青瓷坛里，碰上今夏的头茬莲子，熬出带着水泽灵气的甜。老人抬眼看了看姑娘襟前那枚翡翠胸针——和他母亲当年陪嫁的压襟一模一样。
“荷露酥要醒三个时辰。”青禾擦着铜秤提醒。
“我等。”姑娘端坐在八仙椅上，背影如孤山放鹤亭的飞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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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当滴下的雨珠数到第五百一十二颗时，第一炉酥香漫过河坊街。青禾掀开檀木蒸笼，三十六朵荷露酥绽放在湘妃竹屉上，每道褶都蓄着虎跑泉的水汽。爷爷用银签挑开酥皮，琥珀色的莲蓉映着天光，仿佛真裹着滴将坠未坠的晨露。
雅集当夜，抱古琴的老先生捧着酥皮惊叹：“这才是《山家清供》里记的碧筒饮啊！”他腰间玉珏碰响青禾爷爷的枣木杖，两位老人在水汽氤氲的厨房聊起宣统年间，楼外楼老师傅用荷叶笼蒸出的那缕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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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屋倒闭那日，青禾在废品堆里捡回半块霓虹盏。爷爷把它熔进荷花模子，烧出片带着冰纹的荷叶烙。三伏天的雨又来了，这次风铃唱着《雨打芭蕉》，檐下「酥禾记」的新匾额泛着沉水香——是那日茶会姑娘送来的，用的雷峰塔遗址老柏木。
青禾数着第一千零九十五次日落时，快递员送来卷泛着檀香的信笺。展开是幅工笔画：穿旗袍的姑娘在西湖边开了间茶书院，青瓷盘里盛着朵荷露酥，题款写着：「曲院风荷今犹在，始知酥味即乡愁」。
炉上的铁画银钩壶正发出松涛声，爷爷往面团里揉了把新采的荷露。这次，青禾数清了所有涟漪——二十四圈，一圈不多，一圈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