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临近东海,故而闷热异常,蝉鸣声更是刺的人耳膜生疼。
殷夫人斜倚在竹榻上,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腹部高高隆起,衣衫下的皮肤被撑的几乎透明。
她已经怀胎了十三个月,可腹中的胎儿还是没有半分降生的迹象。
李靖站在廊下,手中紧握着铜剑,眉头更是拧成死结。
“总兵!”
李府的门房踉跄着冲入李靖的视线内。
“城中百姓已经汇聚在了府前,请总兵参加今日的灵童庆典....”
按理说,身为总兵,治下子民集体上门相邀,参加庆典,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可李靖听闻消息,眉眼却是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忧心忡忡,那门房也是一副慌张的模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敖丙让蛟三探听消息留下的隐患。
若是平日里,谁家夫人怀胎超过十月不生,就算是再尊贵的血脉,也会被人冠以妖孽之名,如原本哪吒的宿命一般。
问题出在了蛟三身上。
在敖丙发觉自己成了东海龙宫三太子之后,慌忙派出了自己的头号马仔前往陈塘关打探李靖一家的消息,且要他速去速回,一定要搞清楚李家第三子的情况。
蛟三则是把敖丙的话放在了心上,一出东海龙宫便现出了原型,一路上更是火力全开,直冲陈塘关而来。
虽然蛟三的修为不过天仙,可若是入了凡俗,那就是能称霸一方的恶蛟!
想想看,你是陈塘关中的一名凡人,有些武艺在身,但陈塘关安稳已久,几十年未动刀兵。
忽然有一日,东海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头上百丈的狰狞恶蛟行云布雨,掀起滔天巨浪,直指陈塘关。
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再抬头看看那恶蛟的血口,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就在这时,陈塘关总兵,李大人临危不惧,披甲走上城墙,亲自与恶蛟交涉。
恶蛟口吐人言,与李靖对峙良久,在听闻其夫人新怀胎儿之后,被吓的落荒而逃。
十月之后,这胎儿还未降生,你觉得这胎儿是妖孽转世,还是仙人下凡?
如今的人族百姓,心思纯良,外加李家世代镇守陈塘关,体恤民众,更无收刮民脂民膏的之举,素有贤名在外。
于是这李家三子乃是天上灵童转世的消息便传开了,而历经了三个月的发酵,更是到达了顶峰,百姓们自发的筹办起了庙会,名为灵童庆典。
只可惜身为当事人的李靖却是一直回避此事,不愿在外人面前多提自家夫人的事情,更是从不回应灵童下凡之事。
李靖深深的叹了口气,又望了殷夫人一眼,便领着门房,前往了李府大门,好说歹说才婉拒了百姓们的邀请。
殷夫人看着回返的李靖,在侍女的搀扶下强行起身,吃力的抬起手,抚平丈夫的眉心。
李靖面对夫人的安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再次将她扶回了竹榻上,陪伴了片刻,方才离开。
孤身一人回到书房的李靖,死死的盯着书房悬挂的大商地图。
其上标注着各路诸侯的动向,东夷等部落更是用红色标注。
他就这样站立了良久,最后呐呐自语道。
“多事之秋啊!”
此时的他,即在说国事,也在说家事。
商朝这时乱局已现,帝乙恐怕时日无多,长子殷微子又在朝中兴风作浪,拉拢重臣及各路诸侯,对帝位虎视眈眈。
帝乙嫡子,殷子受则是年岁尚小,好在拜入了闻太师门下,背后有太师支持,倒也不怕乱了朝纲。
想到闻太师,李靖又想起了自家夫人腹中的那个胎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并非平头老百姓,自然知道这世间不是那么简单,一如那闻太师,听闻师传贵不可言,修有仙法,便是帝乙平日里也对其敬重有加。
自家人知自家事,当日东海恶蛟来袭,他确实是强撑着前去对峙,可过程绝非坊间传闻那般。
那恶蛟哪里是被胎儿吓跑的,分明是前来探听消息,探听完毕之后意满而归。
起初李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妇人迟迟不曾生产,这才有所明悟。
自家这未曾出生的孩子,怕是有些神异,被不知道哪路妖魔鬼怪给盯上了。
是真的灵童下凡,还是妖魔转世,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如何,这孩子一旦降生,恐怕会给陈塘关及李家,带来大祸!
李靖无数次想对着殷夫人下狠手,打掉那腹中胎儿,可每当与夫人对视时,感受到夫人眼中那浓浓的情谊,便狠不下心。
“十三个月了.....”
“既然狠不下心,便只有想尽办法护他周全。”
“连个孩子都保不下,还何谈守护一方百姓!”
沉思良久的李靖,终于下定了决心,坐在了书桌前,准备好笔墨,提笔写道。
“太师安好。”
“靖在陈塘关听闻东夷又有异动,恐太师不日又将东征,此紧要关头,本不该打扰太师。”
“然家中实有难言之隐,贱内怀胎已经十三月有余,却始终没有生产迹象。”
“外加新孕时,东海曾有恶蛟踏浪而来,探听消息,靖实在惶恐之至。”
“久闻太师有仙法在身,又有师门故旧无数,靖故而向太师求教。”
“李家世代忠良,为大商镇守陈塘关百年,从无半点差错,望太师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另前些时日殷微子又遣人前来,靖乃大商之臣,唯有忠君之意,怒而斥之。”
简简单单的一段话,李靖却修改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觉得没有纰漏,方才拿出竹简,一字一句的刻录。
刻录完成之后,更是用蜡油仔细的密封,确保中途消息不会被外人窥伺。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在竹简的最外层写下了五个字。
“闻太师,亲启。”
李靖起身,唤来门房,将竹简交到了门房手中,面色凝重。
“将此信送往朝歌城,闻太师府中,走我李家的渠道,不要走朝中驿站。”
门房将信放入怀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老爷,我家夫人昨日说,陈塘关中有一圣手,专医女子之疾,来此一年,从未失手,皆是药到病除。”
“要不然唤他上门给夫人瞧瞧?”
李靖闻言,并未欢喜,反而面无表情。
“陈塘关有这等圣手,为何以前从未听闻?”
“听说是今年年初,逃难来的陈塘关,近日才传开的名气。”
李靖颔首,言语中听不出喜怒。
“李家执掌陈塘关百年,还不知道竟是风水宝地?”
“夫人初怀,恶蛟上门,三子久孕,圣手逃难.....”
门房额头渗出冷汗,不再言语,退下时顺带关上了书房的大门,不敢去看李靖眼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