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照片中自己弟弟钱有财惨死的模样,钱有根脑中冒出进步、向组织靠拢等字眼,又显出赵春花悲伤忧郁的模样,迟疑良久,终于还是站起身来。他的面色严肃又沉痛,又有着造化弄人的绝望与愤怒。
“李局长!”
众人目光都转向这个突然站起身说话的人,都好奇他面上丰富的表情缘何如此。没给众人思考的时间,钱有根直接道:“李局长,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打死的?”
“飞鹰?”李玉山对于钱有根询问这个问题感到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这个自己刚刚表扬的先进分子信任,“当时特务被我们包围了劝降,这个飞鹰拒不投降负隅顽抗,开枪打伤了我们的一名战士,是被我们的战士乱枪击毙的。要说谁功劳最大,据特务交代,打中他的第一枪是韩斌开的。韩斌这个同志不错,反应敏锐......”
后面的话钱有根已经听不进去了,面上神色变幻,脑中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该干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自己的弟弟死了,是被共军,或者更具体些说,是被自己的同事韩斌打死的,自己似乎应该向韩斌,甚至向共军复仇,但自己的弟弟是特务,他这回回来北平,目的就是要与共军为难,共军打死他天经地义。甚至,当时自己也在战场上,特务也向自己开枪了,若不是孙光大这个共军救了自己,自己已经被弟弟的同伙、手下杀死了......
“啊~~~”最终,他扑到桌子上,扫飞书册、钢笔、水杯,双手抓住了桌子那边韩斌的衣领子。
“钱有根你干什么!”
“你疯了吗?”
“胡闹!”
“杀人啦!”
钱有根没有更激烈的举动,韩斌吓了一跳后只是安静看着他,平静问道:“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钱有根赤红的眸子闪烁一阵,最终只是来回拉扯着韩斌的衣领,痛苦高叫:“那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弟弟,你杀了我的弟弟!啊!啊!啊!”
“你弟弟?那个叫飞鹰的特务?”
钱有根没有回答,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李玉山、张定军两人面色凝重,其余人或悲戚同情,或幸灾乐祸。
屋内突然纷乱嘈杂,听见“杀人”二字的卫兵开门冲了进来,见到钱有根抓住韩斌,没有动刀枪,甚至没有杀人的那种“动武”,看起来最多算是同事之间有了矛盾冲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李玉山下令:“把他押到禁闭室去,让他冷静一下!”
钱有根没有挣扎反抗,只是紧紧抓着韩斌的衣领,两个卫兵合力费了很大功夫才将他拖了下去。
对于自己才刚刚表扬过的钱有根居然有一个特务弟弟,而且这个特务弟弟居然是个特务头子,更是此次特务破坏事件的主犯之一,自己的战士还把他给杀死了。李玉山当然不觉得自己的战士们执行任务,将特务击毙有什么错误,但现在复杂的情况下,他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处理办法。无视钱有根的这个关系,继续让他当警察?他还值得信任吗?清退钱有根?他毕竟没有犯错误,搞株连,违背一贯的工作原则。
“张定军!钱有根这个社会关系要调查清楚,不放过一个敌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最终,李玉山决定先调查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定军虽然看不惯钱有根身上的坏习气,但没有预设立场,一切让证据说话。
“散会!”出了钱有根这个事情,李玉山也没兴趣继续这个特务案。而且,钱有根的清白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特务案的性质走向,毕竟,这个案子是由钱有根开始的,若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是特务,甚至配合了他的阴谋,更甚者,他自己就是个特务,那么,所有得到的结果,不是没有可能,是敌特希望我们得出的。或许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李局长,我有事情想向您单独汇报。”韩斌出声叫住了准备走的李玉山,他沉默了一下,才对众人挥挥手:“你们先去忙吧。”
待众人出去将门关好,李玉山才问道:“说吧。”
李玉山本以为韩斌要说的是与钱有财这个特务相关的事情,亦或者钱有根身上与钱有财相关的部分,但没想到,韩斌说的居然是钱有根与赵春花的事,还想让组织上出面,将与钱有根青梅竹马的赵春花给解救出来。
“你这是要讨好钱有根吗?”不怪李玉山第一个想法是如此,刚刚才揭示你可能是击毙钱有根弟弟的人,转头你就张罗着救他相好的,谁的第一反应都难免如此。
但韩斌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李局长,不说他到底是不是我直接击毙的,就算是我击毙的,别说击毙一个特务,就是几十上百个,那些特务的亲属站在我面前,我也毫不心虚害怕!”
“而且,我提这个事情,也不仅仅是为了钱有根一个人。妓院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新政府必然是不允许他们继续存在的,现阶段,我们无法彻底取缔,但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静待条件成熟吧?”
“再说了,我们不一步步限制他们的发展,一步步拔除暴露的毒瘤,只是等待,机会得什么时候才能来?”
“总不能学哈城,等个三年吧?这里可是咱们新中国将来的首都啊!”
“我一句你能给我回一百句!我们什么时候什么都不做了?”李玉山面对侃侃而谈的韩斌,有些无奈,“刚刚进城,我们就对妓院进行管理,要求他们对所有狎客进行登记,登记姓名、工作、住址,每天一次送到公安机关备查;不允许容留公职人员与不明身份者;不允许生病的妓女接客;不允许妓女上马路沿街拉客;对违反规定的妓女、妓院,采取累犯加罚。”
“我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反特!你知道现在这北平城有多少特务吗?据各方消息汇总,这一座城特务组织已知的就有上百个,特务估计近万人!”
“抓特务都忙不过来,妓院之类的地方,只能稍微往后挪一挪了。”
听见李玉山的回答,韩斌有些不解,他被任命为副局长,虽然是分局的,但这可是首都的,应该接受过培训吧?韩斌记得历史上有这个培训啊,好像是社会部组织的,几百位候任的局长被组织起来进行一年的专项培训。
原来韩斌对这段历史只是一知半解,历史上从48年7月起,华北局社会部组织了三期保卫干部训练班,一共培训了210余名干部,这些干部之后成为了各地区专署处长、县局局长,组成了建国初期,华北地区公安力量的骨干。为肃清匪特,稳固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个训练班后扩建、更名,最终名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可以说,它是为新中国警察教育奠定了基础。
但因为时间紧张,最长的第一期,培训时间也仅有三个月。
可想而知,如此短的时间内,培训班只能先紧着急需、紧要的来进行教育。如此,即使李玉山进过这个培训班接受教育,对妓院这类组织在敌特活动中的重要作用会产生轻视、忽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韩斌,虽然是一个新时代生长起来,没有见过真正妓院的青年,从事的还是程序猿这种不需要在灯红酒绿中穿梭的工作,但得益于一段时间内,网络上关于“卖x合法化”争论的兴起,韩斌接受了不少信息,自觉已经能做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了。
他直接否定了李玉山的想法,不得不说,也就现在了,直接否定自己上级的感觉真爽!
“李局长,您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面对韩斌的直言不讳,李玉山没有生气,反倒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黄赌毒不分家,而其中,又以妓院最是能把这些糟粕都给结合起来。在妓院中开赌的、抽大烟的,屡禁不绝。这些三教九流、魑魅魍魉混在妓院里,不仅滋生许多治安、刑事案件,也给特务接头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场所。”
“咱们现在的举措还只是限于规范妓院的营业行为,对他们有一定的限制,但还远称不上打击。”
“得我们将那些伤害、虐待妓女的老鸨、龟公、打手绳之以法,将所有妓院与妓女之间的契约都给废除,支持妓女们选择新生活,这才能有效的打击妓院行业,慢慢让他们的规模萎缩。”
“我们进行高压打击之后,狎客肯定会减少,普通人肯定会逐渐绝迹于妓院,还继续狎妓的,我们就可以重点关注,到底是单纯的色胚,还是另有图谋。”
韩斌整理总结的并不好,但李玉山很是高兴,这表明韩斌正在主动学习,主动适应自己新的身份,新的工作。
“韩斌同志,你说的不错,还有吗?”
“是的,还有。打击妓院行业,废除一切契约,解救愿意脱离的妓女,不仅仅是在治安上能让社会更加安定,反特上压缩敌特的活动空间,还可以通过这次行动,展现我们新政府的行动力。”
“我查过旧社会的娼妓管理办法,里面规定的很好,有所谓【妓院营业时应遵守下列各款之规定:......院主对妓女不得有虐待行为......院内不得容留未满十八岁或发育未臻完全之女子......妓院妓女雇佣契约得自由解除但须于五日前通知对方】之类的规定,但经过调查,强迫未成年女子、虐待妓女等事情从来没有少过,所谓‘雇佣契约得自由解除’,更是闻所未闻!”
李玉山忍不住评论了一句:“在妓院里头,妓院和妓女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公平的契约?再说了,还可以逼她们签下巨额借条来规避所谓‘得自由解除之契约’。”
“还是您目光如炬。”韩斌随口称赞一句,李玉山也不当真,示意他继续说。
“所有的妓院,背后不是什么高官大族,就是会党帮派,以前的警察们一是忌惮那些人的势力,二是觉得不值当,三来也是没有认识到妓女和所有被压迫的人民群众其实是一样的,甚至更惨,对他们歧视、漠视,都不敢管、不能管、不想管。咱们即使严格按照旧警察们的管理条例来执法,也会让所有群众知道我们和那些旧警察是不一样的,我们谁都不怕,什么都敢管。”
“对于旧时代而言,那些远称不上当权者的三教九流的‘大人物’们,其实影响力也是巨大的,而且群众对他们也普遍存在着畏惧情绪,我们如果能对他们进行打击,会极快地扩大我们在人民群众中的影响力。起码会让群众们建立起,我们比那些所谓‘大人物’更加厉害的认知。以后那些人,如果胆敢鼓动群众对抗我们,也更难取得群众信任,会减小我们的治安压力。”
“解救妓女、惩处恶霸,会帮我们争取更多的群众。那些虐待妓女的恶霸肯定不止欺负妓女。我相信,自己的家人、爱人,被恶霸欺负,甚至被卖入妓院的,肯定不只有钱有根一个人。这些人,我们都能争取,他们也会是我们很好的宣传员。”
“还有最后一点,大多数人其实是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涉及妓院、妓女,感觉上和‘桃色’沾边的消息,传播速度和传播广度,会超过我们的想像。”
“对于我们的宣传工作会有更大的帮助。”
“嗯......”李玉山沉吟半晌,见韩斌不再说话,问道:“还有吗?”
“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么多了。想法不是很成熟。”韩斌倒不是谦虚,而是他确实没有进行过详细的梳理。
“很不错!这样,你写一份报告上来,我拿到会议上给班子里的同志们都看看,讨论一下。好好写,说不定能递给市局甚至部里的领导过目呢!”
“是!”虽然是拾后世网友牙慧,但真的能在这个时代因为自己,更快、更多的帮助到一些人,解救出一些人,韩斌很是高兴,也没有丝毫“剽窃”的羞愧感。
送走李玉山,韩斌走向禁闭室。钱有根应该冷静下来了,他与钱有根,或许该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