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甄如此笃定，吴应熊倒是来了兴趣。
“反正闲来无事，先生不如说说看，看看这‘一个人和两个半人’，我是否认识。”
见对方还是一副心不死的模样，唐甄白了对方一眼，本能就不想多说。
但想到自己已是无官无职无所畏惧，又联想到自己被清廷无故夺职，顿时腹中那股无名火蹭的烧了起来，起了较劲的意思。
“好，那我就说说。”
“第一个就是平西王吴三桂。”
天下人皆知，大清五大汉藩王中，有实镇的只有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王，外加一个续顺公沈瑞驻藩潮州。
潮州太小，夹在广东和福建中间，加上沈瑞年幼，根本不可能。
广东太富，尚可喜太老，锐意全无，且朝廷已经开始撤藩，不可能反叛；
福建太穷，是兵家不争之地，加上耿精忠年轻、兵卒又少，外有海外郑氏牵制，叛不起来；
唯有吴三桂兵精将悍，老谋深算。
平西王麾下战卒在大清平定天下后，依然活跃在战场上，根本不需要演练，不需要整备，直接拉到战场上就能打。
那些能在明末残酷的乱世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将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卷王中的卷王。而这些卷王，基本都在吴三桂麾下。
论军力，吴三桂的平西藩军吊打全天下的兵马。
吴应熊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就是说，如果要叛清，只有云南能成功咯？”
“是，有机会成功？但只是有机会，因为云南有个巨大的缺陷。”唐甄蹲了下来，拿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什么缺陷？”吴应熊好奇的问道。
“没粮、没人。”
唐甄话一出，吴应熊傻眼了。
什么叫没粮没人？
不是刚刚才说平西藩兵精将悍么，这些不是人？还有啊，没有粮食，怎么养得起精兵？
瞎扯淡吧。
唐甄摇了摇头。
“云南贫苦，多五金多产盐，若是单论矿产财富，云南的钱很多很多。”唐甄指了指雪地上的地形图草图道。
“可是这些东西不能吃啊，真打起仗来，士兵没有粮食，吃什么？”
如今云南的粮食，除了大部分自产的，还有就是小部分从贵州、广西买来的，而贵州全是山，自己都不够吃了，哪来的粮食卖给云南？
答案是从湖广转运而来。
转运而来，成本高的离谱。
那距离云南最近的天府之国四川呢？
四川就别指望了，那里的豺狼野豹比人还多，想指望四川还不如指望云南自己多开点地。
而广西也不用想了，广西自己能吃饱，然后匀点给你就算不错。
“我听闻，平西王为了保持麾下战卒的战力，将流民、逃奴、百姓掳掠成庄田里的农奴。”
唐甄说到这，拳头一紧，但随后又松开，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县令一职，就是因为犯了隐瞒“逃奴”而被清廷追责连带的。清廷口里的“逃奴”，其实就是失地百姓。
而后又安慰自己说道：“幸好朝廷圣明，已经暂停此恶政，百姓也能喘口气了。”
吴应熊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云南养军队不抢百姓，难道靠清廷拨粮食过来？
云南山地多，种不出太多粮食这是事实，所以为了满足军队需求，肯定得通过掠夺百姓的口粮来保持军需。
吃不饱，别说打仗，训练都没法保证。
“先生说说两个半人嘛。”吴应熊没法评价，故意岔开话题。
对于唐甄说到平西王，吴应熊并不觉得奇怪，天下间谁人不知道吴三桂甲兵之锐，但两个半人，这种说法就新鲜了。
“两个半人，就是福建靖南藩和东宁郑氏。”
福建地方穷，七山二水一分田，境内又没战略要地，典型兵家不争之地。
但他有个好处，就是距离江南极近。
只要靖南藩的水陆两师不顾一切向北推进，打下浙江，打下金陵，然后以金陵城号令天下反清复明，再进而沿着长江下游攻城掠地。
同时切断运河。
没有南方的粮食供应，北方的粮食供应立即陷入危急。
凭借江南的钱粮，完全可以割据自守。
“然后呢？”吴应熊满眼放光地期盼着唐甄的回答。
唐甄耸了耸肩，把手一摊。
“然后？然后我就看不到了，只能就看天命了。如果有人配合，那么江南还能守，不然朝廷以全国之势压下来，金陵又能熬多久？”
吴应熊颔首不语，心里却是暗暗点头。
是啊，仅靠江南那点地方，是没法守的。
当年清军攻打江南打得那么辛苦，是因为剃发令后，江南百姓皆反，以致清军南下几乎所有战争全都是攻城战。
打下城市后，满肚子怨气的清军为了泄愤，把江南百姓通通屠了一遍。
“第二个半人，就是东宁国姓。”
“国姓？”
吴应熊颇感意外，富甲天下的国姓，也只能算是半人？
唐甄点了点头。
东宁国姓的水师横行天下，只要他沿着海路一路北上，先打下舟山水师大营，然后再北上攻打天津，那就有机会攻下北京。
“但是，国姓远距离奔袭，一旦出海，靖南藩就会趁机攻打澎湖。如果国姓和靖南联合起来，一人打金陵，一人打北京就好了。”
唐甄带着惋惜地摇摇头。
吴应熊却是觉得很想笑。
打仗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吗？按他的意思，国姓沿着海路北上，清军的舟师不会拦截？
假如拦截打了一仗，就算清军败了，国姓家的海船也高低会损伤吧，那要在哪修？
淡水粮食如何补给？
就算清军真的没有拦截，让你一路北上到京城，你能保证能打下京城吗？
如果攻击不顺打不下怎办？沿着原路撤回，路上有补给吗？
清军会站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你回去？
而且，国姓控制下的东宁，才20多万人。
全去耕田都嫌人少，没人怎么玩？
所以这种想法，就是一种读书人的幻想罢了。
“先生，咱们还是说说平西藩吧。”
吴应熊觉得唐甄就是个读书人乱扯淡，还不如把话题拉回平西藩，毕竟东宁国姓和靖南藩跟他关系不大。
吴军要是完蛋了，他就得扑街了。
唐甄瞥了他一眼后，悠悠地说了一句。
“平西藩有什么好说的，只要等平西王的骑兵渡过长江，扰乱中原，北进直隶，再往东威胁运河，北方立即就得陷入粮食和人口危机。只要河北陷入危机，朝廷必定大乱，那到时候，平西王北有骑兵驰骋中原，南有步卒攻略江南，最不济也能划淮河而治。”
“哈哈哈，想不到先生一介文人，居然还知道‘守江必守淮’的道理……”
还没等笑完，吴应熊突然意识到，坏菜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了个战略失误——我是要讨虏的，但谁说反清讨虏就一定得回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