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是亥时来的。赵庆山望着屯口被积雪淹没的石碑，碑上“赵家屯“三个字只剩“赵“字还露着半截。他怀里揣着的犀角香囊结满冰霜，招娣蜷缩在火炕角落，翡翠指骨上的冰晶已经蔓延到肘关节。
“爹，它们在唱歌。“招娣突然开口，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冰花。她残缺的狐尾扫过窗棂，结霜的玻璃上浮现出扭曲的五线谱——正是勘探队日志里记载的，队员发疯前最后哼唱的旋律。
老梁踹开院门时裹着件翻毛皮袄，衣襟上结着血冰碴。他摘下狗皮帽子，露出冻掉半边的左耳：“三更天，美人该来借衣裳了。“话音未落，山路上亮起盏冰灯，灯影里站着个穿勘探队制服的女人，长发如雪瀑垂地。
女人肩头蹲着只白毛黄鼠狼，独眼泛着幽蓝的光。她递过本泛黄的日记，封皮上结着层薄冰：“我是当年勘探队的幸存者。“翻开的内页夹着张合照，二十三个队员站在冰川前，中间的女人抱着个襁褓——襁褓的布料与招娣当年的一模一样。
火盆突然爆出三尺高的蓝焰，招娣的翡翠指骨射出一道冰线。日记上的冰层融化，露出被涂抹的文字：“第37天，我们在冰窟发现具女尸，她穿着清朝嫁衣...“字迹在此处被血污覆盖，旁边画着个狰狞的雪人，雪人的眼睛是两枚铜钱。
“那女尸的右手小指缺失。“女人忽然抓住招娣的手腕，“就像你一样。“她的指甲暴长三寸，刺破招娣的皮肤，流出的血在炕席上冻成翡翠色的冰珠。
子时的梆子声被风雪吞没。女人褪下勘探队制服，露出里面的猩红嫁衣。嫁衣遇风即碎，化作漫天冰晶，每片冰晶里都映着招娣的脸。老梁的烟袋锅砸在炕沿，迸出的火星点燃墙角的艾草，烟雾中浮现二十年前的场景——
冰窟里的女尸突然睁眼，瞳孔分裂成复眼状。勘探队员们一个接一个脱下人皮，露出里面冰雕的骨架。领队的怀表坠地，表盘内嵌的照片上，抱着襁褓的女人右眼流着血泪。
“借你闺女的皮囊用用。“女人的脸皮突然脱落，露出底下晶莹的冰肌。她伸手抓向招娣，翡翠指骨上的冰晶突然炸裂，迸出的碎屑在空中组成个萨满图腾。
赵庆山扯开羊皮袄，胸口的翡翠血纹亮如烙铁。血纹触及冰晶图腾的瞬间，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招娣的狐尾突然暴涨，残缺处生出冰晶凝聚的新尾，六条尾巴在身后摆出北斗阵型。
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周身腾起雪雾。雾中浮现九口冰棺，棺盖上的铜镜映出招娣不同年龄的模样。最中间的冰棺突然炸裂，飞出件清朝嫁衣，嫁衣内里缝着二十三张人皮——正是勘探队员的数量。
“当年你爷爷用我镇住黄三太爷，现在该换人了。“女人撕开冰肌，露出胸口漆黑的洞窟。洞窟深处悬着盏人皮灯笼，灯芯正是招娣当年丢失的红头绳。
老梁突然扯掉左臂衣袖，冻疮排列成的北斗七星亮起幽光。他抓起炕边的烧酒泼向冰棺，酒液在空中凝成冰剑：“庆山，砍她心口的灯笼！“
招娣的冰晶狐尾缠住女人四肢，翡翠指骨刺入对方胸口。灯笼炸裂的瞬间，整个赵家屯的地面开始塌陷。冰层下露出巨大的青铜祭坛，坛上摆着二十三具冰雕，每具冰雕掌心都捧着块带血的人皮。
女人发出凄厉的哀嚎，身体碎成冰渣。渣滓中飞出只雪蛾，蛾翼上赫然印着黄三太爷的独耳图腾。招娣的翡翠指骨突然软化，冰晶退至指尖，露出底下新生的血肉——那截小指上，竟带着与秀娥相同的胎记。
暴雪在寅时骤停。赵庆山蹲在祭坛裂缝边缘，指尖扫过冰层下的青铜纹路。那些蜿蜒的凹槽里嵌着黑褐色的根须，像是某种植物的触手，在冰晶折射下泛着尸油般的暗光。
“是尸参。“老梁用烟袋锅敲下一截冰棱，冰棱里封着半片枯叶，“当年勘探队挖出的根本不是雪女，是这玩意儿成精了。“
招娣忽然抽搐，翡翠指骨的霜纹裂开细缝，渗出墨绿的汁液。汁液滴在冰面立刻沸腾，蚀出个拇指大的黑洞。赵庆山凑近细看，洞底竟埋着具缠满根须的童尸——正是三年前失踪的货郎之子。
货郎的铜铃声贴着山脊游走，担子上的冰雕喜鹊突然齐声啼鸣。最前头那只炸成冰粉，露出芯子里裹着的干瘪人参。那人参四肢俱全，头顶还粘着绺胎毛，胸口处钉着枚铜钱——与王寡妇缝嘴的铜钱制式相同。
“参成精，借尸行...“老梁突然咳出团带冰碴的黑血，血里裹着几根须状物，“庆山，闻闻你怀里的犀角香。“
赵庆山扯开香囊，三天前装入的雪蛾尸体已经腐败，长出密密麻麻的参须。须尖顶着米粒大的白花，花心赫然是缩小的人脸——与冰棺女尸面容一致。
招娣的翡翠指骨突然软化，冰晶退至指尖，露出底下新生的血肉。那截小指上除了霜纹，还多了圈参须状的胎记，正随着脉搏微微搏动。
“爹，我肚子里有东西在发芽...“招娣掀开棉袄，肚脐周围爬满蛛网般的青纹。老梁的烟袋锅猛地烙上去，皮肉焦糊味中混着参香。青纹退散的瞬间，冰层下传来婴儿啼哭。
货郎的笑声刺破黎明：“好个参胎！这丫头吃了雪女心头肉，正好当养料！“他掀开担子上的白布，二十三具冰雕应声炸裂，每块碎片里都蜷缩着人参婴孩，脐带连向山体深处的黑暗。
赵庆山砸碎怀表玻璃，用发条挑开招娣的胎记。皮下钻出条半透明的根须，须尖卷着张黄符——正是当年爷爷镇压黄仙用的镇灵符。符纸背面多出血字：“参煞冲棺日，借尸还魂时。“
地底突然伸出无数根须，缠住招娣的四肢。翡翠指骨上的霜纹寸寸崩裂，露出里面木质化的骨骼。老梁的狗皮帽子被风掀开，缺耳处的伤口里竟钻出参须，须尖开着惨白的人面花。
“当年你爷爷剖开秀娥肚子取出的不是妖丹...“货郎的担子燃起绿火，“是这颗吸饱了黄仙精血的尸参王！“
冰棺女尸的右手突然抬起，翡翠戒指炸开，里面滚出颗干瘪的参种。参种遇风即长，眨眼间化作人形——眉眼与招娣如同复刻，只是皮肤下布满蠕动的根须。
晨光染红雪峰时，冰棺所在的位置塌陷成深坑。坑底裸露出参须编织的巨网，每根须子都缠着具裹尸布。赵庆山在最近的裹尸布下发现半本日志，泛黄的纸页记载着骇人真相：
“腊月廿三，队医剖开女尸腹部，内藏人形血参。领队吞服参须后夜半磨牙，齿缝长出根苗...“
招娣突然呕吐，秽物里混着几十颗参籽。籽粒落地即生芽，嫩芽顶端裂开，露出米粒大的人眼。老梁撕开左臂冻疮，北斗七星状的伤口里掉出把青铜钥匙——与冰棺女尸颈链上的锁孔严丝合缝。
货郎的铜铃声消失在风雪中，留下串冰雕脚印。每步脚印里都生着株血参，参须缠绕成婴孩形状。赵庆山抱起昏迷的招娣，发现她后颈浮现参纹——正与冰棺女尸胸口的图腾呼应。
屯口老井突然沸腾，浮上具缠满根须的骷髅。骷髅右手小指套着青铜指套，刻着萨满文的“替“字浸在血水里，渐渐晕染成招娣的生辰八字。